“是。”林依蓝福了一福,别了小笔一眼,“傻丫头,还不快谢恩。”
小笔那脑袋好像转不过弯来,半天才明白过来,使劲儿磕头。
慕思远的视线跳过跪在地上磕头的小丫鬟,落在慕南天身上,眸光温和,“二弟,早些回去歇息吧,今天大家都累坏了。朕和皇后先回宫去。”
在众人的恭送下,慕思远携季柔情归去。身后高聚德紧跟其后,宫娥前后执掌宫灯。
灯笼渐渐远了,慕南天转回来,面无表情瞥了一眼东方牧歌,对林依蓝道,“走。”说罢,自己先行,踏上灯火辉煌的路径。
林依蓝矮身拉了小笔一把,扶她起来,和东方牧歌颔首为别后,便随他而去,一路通明。
“叔王、婶妃慢走。”东方牧歌原地而望。
夜雾中,他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越发飘渺。
马车如风一般,从街上奔腾而过。马蹄与车轮碾过长街时“踏踏”与“骨碌骨碌”间或不断,夜已深,人声静。这声声马蹄声声轮转,落在人心。
马车车头挂着两盏“南”字灯笼,照亮前路,驾车的是俊逸沉默桓桠,在另一侧坐着的,却是丫鬟小笔。
身后偌大车厢,竟无半点声响。
车厢里,林依蓝与慕南天相对,无言。你看我,我看你,一个眸光如冰、一个波澜不兴,谁也不打算开口。
马车掠过长街,小窗帘动,寒风袭来,直钻进衣中,凉意阵阵。林依蓝抓紧了披风,护住颈子。
“还这么舍不得解下东方牧歌的披风么?”慕南天嘴角冷冷一勾,生硬道。
林依蓝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与你何干?”
慕南天眸中寒光闪动,不再言语。
林依蓝别过脸去,不看,无念。
车厢里,此后人声绝。
林依蓝与慕南天,再无交谈,即便是回了王府,也是各自回的各自的房间,形同陌路。
“别跟进来。”
想跟进来的小笔被遣退,房门关上,林依蓝带着披风,一身宫装未曾换下,便这么瘫软着躺下了。
慕南天、慕南天……为什么会是这样?镇南王爷心里放着的女人,竟然是当今国母?这是什么样的糊涂账?
“王妃。”小笔的声音忽然又在门外响起。
林依蓝涌起一股无力感,冷冷冲门外的人吼了一句:“不是说别来吵我了么?”
门外的小笔愣了一下,才道:“王妃,是王爷吩咐,明日午饭过后要进宫去专程给太后娘娘请安,王爷叫您做好准备。”
又进宫……还是太后。林依蓝心头的那口气却收了收,平静下来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门外的人影走了。
房间里又是一片死寂,林依蓝在枕被之间徘徊,最终无法入眠,推开窗一跃而出。
宫城,永寿宫。
“臣媳叩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永寿宫的内厅里,一身飘逸宫装的林依蓝在太后驾前优雅拜倒。
座上的太后娘娘冷淡地摆手道:“起来吧。”
太后其实很年轻,完全看不出有慕思远和慕南天那么大的儿子的人,风韵十足也优雅十足,浑身上下有一股高不可攀的气质,她含着眸子,说是睥睨也是高傲。
林依蓝低眉垂首,顺从地起身,便退到慕南天后边去去。
慕南天则上前一步,一贯的冷傲里,带着尊重道:“母后,你怎么忽然想见儿臣的王妃了?”
太后道:“既然是天儿的王妃,母后自然是该看看。当初迎娶王妃进门,时间匆忙加之情况特殊,本宫都没好好的看过这个儿媳妇儿,怎么?天儿是舍不得?”
“不,我们理该来拜见母后的。”慕南天不动声色地,把刚刚退回去的林依蓝又给拉了出来,“阿蓝,告诉母后,你在王府是如何打理家业的。”
家业?林依蓝顿了顿,朝太后一福,道:“太后,臣媳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本宫想听的不是你如何打理王府,而是……”太后卖足了关子,“你是怎么伺候的天儿。”
林依蓝面不改色道:“但不知道,太后是想问什么?”
“这还用说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太后盛气凌人道,好似是等她说这话很久了,“为何天儿至今未有后嗣?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的?自己无所出,也不给王爷多找几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女子么?”
林依蓝本来从容淡定,却在听见“后嗣”等字眼的时候,笑容一下子僵住,眼神也跟着一冷。
没有后嗣,这事情能怪她么?是谁把自己的孩子给扼杀的?要怪,就找慕南天去,他没有后嗣……活该!
慕南天看着太后,不为所动,仿佛事不关己,任由林依蓝被教训着,沉默不语。
“先皇就天儿和皇上这么两个孩子,皇家还要靠皇上和天儿两兄弟来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件大事儿。皇后无所出,你也无所出,你们是都商量好了想让我慕家无后是不是?”座上本来慈眉善目的太后忽然摇身一变,变得尖酸刻薄。
“臣媳……不敢。”林依蓝手在宫装长袖中暗自握了拳,极力隐忍着,以至于嗓音听起来是在轻颤的。
“你不敢还有谁敢?”太后薄怒,拂袖而起,咄咄逼人道,“当初是怎么娶的你进门,本宫也是略知一二的。不是林家的女儿么?也罢,既然不是林家血统,那留你在也是无妨,可你毕竟是在林家养大的,难保不会心生逆心,天儿……”
被点了名的慕南天冷冷淡淡的应道:“母后,怎么了?”
“你没有纳个侧妃开枝散叶么?”太后开门见山,也不藏着掖着了,“京畿好人家的好姑娘多的是,你若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小姐,母后替你做主,索性趁着这次机会,纳个侧妃回去,明年开春,能给母后一个好消息最好。要不然啊,就像你大皇兄……”
“母后。”慕南天截断了太后的滔滔不绝,不紧不慢道,“这事情不急。皇兄正值盛年,儿臣也尚年轻,子嗣之事不急于这一日半日的,若是诚心,儿臣相信明年会有好消息的,母后大可放宽心。”
太后顿了一顿,脸上有一丁点的尴尬神色,眼底更有难以捕捉的神情一闪而逝,她却能镇住,若无其事、安之若素的道:“也罢,既然天儿这么说了,母后……也就不催了。母后相信,以天儿与远儿的魅力和身份地位,想找个开枝散叶的女子那是轻而易举,这种事情,母后也就不瞎操心了。”
林依蓝看了慕南天一眼,他态度极为从容,就算他说了那一番话,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即便他此时站出来,她也不会谢他的。这一切……都是他带来的!
若从前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轻易杀死如玉夫人的孩子,不明白他怎么可以眉头连皱也不皱的,不明白他怎么能够眼皮不眨的做到那么冷血的话,如今,她大约都有了答案了。
慕南天连最宠爱的如玉夫人都可以是替身,还有什么他是不可以做的呢?慕南天啊慕南天……你怎么可以?
“谢母后。”慕南天从容地谢礼。
太后恢复慈眉善目的模样,只小小地警告林依蓝道:“王妃啊,既然你是王妃,那就要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事情。本宫不管你以前是谁家的女儿,如今嫁入我皇家,成为天儿的王妃,你便不是普通人了,你可别把普通人的思想给带进王府去,慕家开枝散叶的大事,便交给你们这些女子了。”
“……是。”林依蓝仍在隐忍,跪了下来,叩了个头再起身。藏入宫装长袖的手握成拳,指甲掐进了肉里。
“你们这两天便要回洛州去了是吧?”太后问慕南天道,她并不爱跟林依蓝说话。
慕南天道:“明日便回去了,母后可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是没有,母后就是觉得遗憾。”太后颇为感慨道,“你和远儿都这么大了,怎么也都没给我生个孙儿呢?换了别人家,早就子孙满堂了,偏偏你们却……唉!”太后重重叹气。
林依蓝默不作声。
子孙满堂么?她在心里凄凉一笑,苦涩难言。脑子里不断重复的,是那一句所谓预言……
父帝没,子替父,天下平,兄弟齐心,炎朝从此兴;一女出,谓依蓝,帝遇而毁之……
走出“永寿宫”之时,林依蓝背过身去,深深吸口气。
慕南天率先走向在门外候着没跟进去的桓桠,“马车呢?”
“主子。”桓桠看见他们走出门,便也迎上来了,“马车一直在宫门外候着。”
“慕南天。”后边走慢了的林依蓝忽然唤道。
闻声,慕南天看了过去,“什么事?”
桓桠默默准备退开。
林依蓝看了看桓桠,淡淡道:“我想再去看看新月。”
慕南天看着她,或许是生气或许是不耐,却最终点头答应了。
“乐平宫”宁静一如往昔。
推开门的时候,新月就坐在木槿树下,看见慕南天和林依蓝,照样飞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投入慕南天的怀抱,“二哥,你又来看新月了么?”
白嬷嬷在厅里面忙不迭地出来,“老奴叩见镇南王爷千岁,王妃吉祥。”
慕南天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退下吧。”
“是。”白嬷嬷匆匆来又匆匆去,走时,谨慎地舒了口气。
“新月,二哥明日就要回去了。”慕南天拍着妹妹的脑袋道,“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新月都见不到二哥了,但是二哥向新月保证好不好?等以后可以了,二哥一定天天来看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