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夫人还没用午膳呢。”钟怜说什么,都非要捎上一句“午膳”。
林依蓝对着大河翻白眼,看过来就平静的道:“我不饿,等我饿了再说吧。这会儿都过了午时,咱们上船都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是有一个多时辰了,这会儿咱们已经离开了通州地界,到了宁海府了。”钟怜道,“夫人你真的不饿,不要传午膳么?”
她都说了不饿,这个钟怜是想怎么样啊?林依蓝想心里握拳,她怎么才发现这个姑娘原来也是罗嗦的可以。
“你怎么知道是到了哪里了?”林依蓝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个,她看上去很神奇一样,在大河上面飘着,这里什么标记都没有,她怎么看地标的?
钟怜道:“地图上都有,爷的地图上将炎朝上下的水运航线与陆运的交通要道全部都做了统计标致,大概多远,走多久,又分马车、马匹与船只的不同,水路与陆路又有所不同……”
林依蓝一脸茫然。好多不同啊,林依蓝脑袋开始大起来,敢情慕南天不只是战神,而是彻彻底底的一个军事专家,连地理专家都被他一个人给兼职了,这还让不让别人混了呀。徐霞客都没他这么牛啊!
“夫人,主子爷不是一个人呢,爷手底下有的是能人,也有的是愿意为爷肝脑涂地誓死效忠的。”钟怜一点都不意外林依蓝那错愕的表情,反而开解起来,“许多事情爷不必亲力亲为的。”
钟怜这哪里是开解呀,分明就是在加码吓她恐吓她,林依蓝胃疼。
不远处的书房里,正有两双眼睛通过窗口正看着甲板上的动静。
慕南天看了许久,负手转回,问了身后的人道:“师傅觉得,徒儿这个王妃如何?”
沈孟玉沉了沉,道:“没有一个王妃该有的模样。”
“我不是问这个。”慕南天冷淡道,话中却透着一股淡淡的不赞同的味道,是在谴责沈孟玉的离题。
沈孟玉微微躬了躬身子,道:“这……我就不知道王爷想问什么了。”
“她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么?比如说话、做事、心思?”慕南天偏头看着沈孟玉,似乎是想等出什么话来的。
沈孟玉想了想,却是摇头,道:“王妃确实与寻常的富家千金、大家闺秀和侯门女子有所区别,王妃举止有礼却多了一份说不上来的东西,做事思维也与寻常人不同,就看病方面来说也略见一斑,心思嘛,王妃会为他人着想,是个难得的,好人。”
“好人!”慕南天嗤之以鼻,“林家的女儿,犯上作乱的逆贼,师傅竟然说出了‘好人’两个字?”
“王爷恕罪!”沈孟玉连忙作揖,惶恐道:“草民一时失言,王爷恕罪。”
“师傅真的觉得,她是好人?”
沈孟玉郑重地点了头,严肃无比,道:“不关乎身世背景,这是她的本质。”如果王爷肯用心去看,会真真正正认识她的好的。这后面半句,沈孟玉也只敢说给自己听了。
慕南天的性子,如今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不过也难怪了,一个一身气势日渐加强的人,脾气难以捉摸也是常事。这炎朝啊,迟早会变天的。
沈孟玉还在心里叹息着,慕南天却越过了他,走出了门,也上了甲板上去了。守在门口的桓桠随后跟上。沈孟玉也在后面,跟叽叽喳喳的小阿宝一起,跟了上去。
林依蓝听见稳健的脚步声,一回头便瞧见以慕南天为首的,几个人组队,刷甲板来了。
此时,钟怜姑娘也转了来,连忙行礼道:“爷吉祥。”
慕南天摆摆手,站在那儿却是不过来的。
不知道这个人好端端的又出来凑什么热闹了。林依蓝决定无视他的存在,趴在栏杆上继续看风景。
“对了夫人,我还是给你去传膳吧。”钟怜姑娘旧事重提了,“否则你待会儿饿了,膳房又不做饭,找不到东西吃那就麻烦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给绕回来了?到底是要她说几遍了不想吃,钟怜才能听懂啊!她其实真的不饿!林依蓝这回不止胃疼,连她的肝也开始疼了。
就在这样一个钟怜的反反复复的“折磨”下,林依蓝渡过她长达半个月的航行生活。
没别人,这半个月里光一个小钟怜就够呛了,连慕南天都不来烦她了,就钟怜每天每天的在她耳朵旁边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钟怜姑娘不知道是去哪里学来的,反正已经到了鬼神不惊的最高境界了。她甘拜下风,也找了碎步时刻准备着把耳朵堵起来,以防止听同样一句话听太多遍耳朵会起茧子。
这回返航,从通州抵达洛州府,中间一路没停,居然只用了半个月,半个月哦,去的时候扣除中途停下的,算算也要四十天有余,回程一半时间都不到。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传说中的水的流速,去时是逆流,回来是顺流,逆流而上行船自然慢,顺流而下,这肯定就快多了。
楼船一在洛州府靠岸,林依蓝的欢乐的蹦到了甲板上:感谢老天爷,终于要摆脱钟怜这个老阿婆附身的小姑娘了!
楼船到达,她就要回王府了,钟怜是不能也不可能跟去的,她只会随着这一船的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她美好的耳根清净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对……好像她摆脱钟怜的时候就是回王府受罪的时候,她有点乐过头了。
唉,怎么说,钟怜都陪了她这么一路,来来去去、刀里来水里去的,终究是相伴走过的,林依蓝,你不能这么无情是不是?要记得别人对你的好,不能尽想着孩子的聒噪,否则是会乐极生悲的。
林依蓝望着洛河的河面,长长抒出一口气。即便是再无情的人,两个多月将近三个月的时光相处下来,也都有了感情的了,她心里,有份淡淡的惆怅,原来,是舍不得。
“夫人,咱们要就此别过了。”钟怜也跟着到甲板上来。
钟怜今天穿了一身从来没变过样式只换颜色的衣裳,这衣服粗略算下,来来回回她看了也有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穿在钟怜身上,就是有那么一股特别的味道。
“阿怜啊,这两个多月里,你辛苦了。”林依蓝轻叹着,衷心道地。
两个多月里,陪着她一次次的经历生与死、又看见各种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匪夷所思,钟怜至今也健康活泼,这是一件顶不容易的事情啊,尤其是,她的主子爷是个不正常的压迫性主子。
“夫人,你以后会记得阿怜么?”钟怜脸上堆着笑得问她。
林依蓝想也不想,便道:“会的,一定会的。一定会记得,一顿记得很牢固。”记得她不厌其烦的老是用同样的一个借口搪塞她,尤其是她这半个月来的神神叨叨、阿婆附身。也记得她一板一眼传达慕南天的意思的时候那副严肃神圣的样子。
“那就好,谢谢夫人。”钟怜笑的很温柔。
这还是林依蓝第一次在钟怜身上看见这样的微笑,美……不错,就是这样的,很美很美。
“傻瓜,我们俩客气什么?”林依蓝豪迈的拍了她的肩,道:“伺候了我这么久,给我端茶递水又送衣服送饭的,不记得你的话我岂不是连点人性都没有了?”
钟怜只是笑。
慕南天带着桓桠和玄武走过来,冷淡的扫了林依蓝一眼,道:“该走了。”
“好。”林依蓝点点头,却与钟怜挥挥手,“再见,保重。”
“保重,夫人。”
阿宝也来到甲板上,就站在钟怜身边,却不理会林依蓝。
林依蓝空手而来,空手而归,手上空空如也,跟在慕南天的身后,自己爬着梯绳,下了楼船。她已经明显感觉到慕南天的态度变化了,再抬头,看见站在甲板上的钟怜还在朝她挥手。她不由得笑了。
到头来,只有阿怜是记得她的。
在别人的生命中,她如一阵风,来去了无痕,不会留下一丝丝的印记。
林依蓝一直回头看站在甲板上的钟怜,她站在那里巧笑嫣然,那一时间,美的仿佛不在人间。
奢华不改的双辔马车就停在码头,那是慕南天走到哪里都不会改的风格,精雕细琢的马车,看上去就像金镶玉,名贵的让人看见会自惭形秽而退避三舍。
没有钟怜没有丫鬟,就只有车夫放下的踏脚凳,林依蓝提了提裙摆,径自踏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旁边有个人扶着自己了,这会儿居然没踩稳的晃了一下,好在她及时抓住车厢的一边的边缘,便若无其事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上了车去。
她的淡定是越来越纯熟了。
上了车,林依蓝依窗坐着,从窗口还是可以望见并肩站在甲板上的钟怜和阿宝,一个遥遥望去让人生出一份心疼,一个嘛……不提也罢。
慕南天随后坐了进来,坐在另一边的窗口边,硬邦邦、冷冰冰的一张脸,一言不发便靠着车厢闭目了。
马车缓缓行动起来,极稳的,林依蓝一直掀起帘子,望着码头处越走越远的楼船,马车启程的时候,也就是楼船起航的时刻。此时,相对走远。未来的变故,谁也无法预见,只能隐约的不安。
马车前后各有双骑护航,桓桠和玄武一前一后各自带着另外一个人,他们是永远的护卫,即便是进了洛州府地界了,还是显得不安心,这天生的防备,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