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迁入永巷的那一日,天气好的有些过份,走出昏暗无光的天牢,刺眼的日光直直射来。我不禁半眯起双眸,待得稍稍适应了一些,方才睁开了眼。抬眸望了望空际,一碧如洗,湛蓝的犹如镜子那般明净,细碎的云块,亦如同绣在纱巾上的白玉兰花,点缀的恰到好处。
我不禁弯嘴一笑,看来没有死在天牢,连着上苍也在为我的劫后余生感到庆幸呢。可这份苟延残喘的存活,对我而言又有多大意思呢?永巷,那地方我再熟悉不过,当初去见杜涵月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日,可这天到底是来了,其实我心里到底也是有几分明白的,安景凉想要折磨我,又岂会让我那么轻易就死呢?只是未曾想到,会是今时今日这样的结果。
守卫推搡着我前进,我麻木的朝前走去,不理会一路上种种鄙视或嘲笑的面孔,反而有些同情他们。在这宫中,别人的今日或许就是自己的明日,倘若不为自己留条后路,连着如何死的恐怕都不自知,又何故要来嘲笑,实在是太过愚蠢了些。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熟悉的永巷,守卫退离了我身侧,我低了头不去看周围的一切,耳畔传来莫习凛招呼永巷姑姑的声音,大约也就是交代下情况又吩咐几句罢了,尔后走之前又朝了我道:“苏姑娘,你入宫之时所带的东西,陛下都已经遣人送了过来,连着在你身边的丫鬟,也一并来了,你……便好自为之吧。”他欲言又止,语气中满含着冷峭和无奈。
我依旧不言一语,他默叹一口气,招了守卫离开,不过片刻,这本就冷寂的永巷中便是再无声音。
“哟,皇后娘娘……哎哟,打嘴,如今可不是皇后娘娘了。苏羽歌,既是入了这永巷,可就由不得你了。皇宫内廷有皇宫内廷的规矩,咱们这永巷也有永巷的规矩,你既是新来的,那明儿个一早可得记得将这院落打扫干净了,否则……可就别怪我不给你这昔日的皇后娘娘面子了。”身子被一推,不用抬头就知道乃是看守永巷的姑姑了,这位常年待在怨气横生的永巷,想要有个好脾气实在是太过勉强,她这般来为难我也早在我意料之中,是以,我并不回话。她许是见我没有反应,又嘟囔了几句,甚觉无趣后方才一摇一晃的离开。
才要挪步,一声熟悉的哭喊声传来,下一秒,来人已至我跟前,一把抱住了我。
“小姐,奴婢终于见到您了,这么多天过去,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来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复又起了身,将我从头看到尾,“小姐可有受伤吗?可有哪里不舒服?小姐您说句话好不好?说句话啊!”
我这才抬了眸望去,果然是哭的双眸红肿的青烟,这么多日过去,突然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想要克制的酸楚还是一下子涌至鼻尖,便是一把将她抱住,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心里压抑着的苦痛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宣泄了出来。
“小姐,小姐……”青烟亦是悲痛交加,便是在这宽广萧条的永巷大院中,我和青烟两人抱头痛哭。
“呵呵,呵呵呵……”正当此时,一声嘲弄的笑意突然闯了进来,打破了伤感的气氛。
我抬眸看去,面前的除了一身素衣的司马茹还能是谁。我倒是忘了,她还在这永巷中,心里不觉咯噔一响,看来往后的日子并不是我想安安静静的过就可以的,眼前这位,还不定会出什么手段来对付我呢,我自己不要紧,可就是苦了青烟还要陪着我。早前青烟待她的态度就不怎么好,司马茹这样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如何会放过我们?
思及此,便是不动声色的将青烟揽在身后,冷着一张脸望向司马茹。
她嘴角噙着笑意,一步步朝我走来,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眯眼将我从头打量到尾,尔后嗤的一笑,“上回我说什么来着,看来苏羽歌你啊,不比我聪明多少。被好姐妹背叛的滋味如何?你看看你,早说了不该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现在怎么样,把自己给送进来了。这一次,她可没你那么好心会来救你啊,你就在这永巷中待到死吧。”
“你……”青烟怒言,我一把将她拦住,却并不接司马茹的话,拉着青烟就想转身离开。
“我从前不知道你和淮南王之间的关系,原还想着我司马家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全是淮南王在背后捣鬼,今日我算是明了了,原来都是你,苏羽歌,倘若不是你勾结淮南王,陛下又怎会对我司马家这般狠心。我告诉你,我司马茹一日不死,你苏羽歌就一日别想好过。我倒想看看,谁能活得更久些!”
司马茹啊司马茹,纵然到了今时今日,你居然还这般执迷不悟,在这皇宫中,可有谁能仅凭一言两语就能替安景凉下决定?你难道到了现在,还对安景凉抱有期待吗?你那已死的父亲倘若知道你的心,怕是会死不瞑目吧。
这样愚笨之人,说的太多只会浪费我的口水,就让她永远存着这份幻想吧。想罢,再不理会她,拉着青烟往自己所住的屋中走去。
推开腐朽的屋门,灰尘四散直扑向我。青烟挡在我面前挥了挥手,扇开了些,我轻咳了几声,待得空气流通了些,方才抬眼去瞧。
这屋子恐是常年无人住的缘故,到处都挂满了蜘蛛网,歪歪倒在一旁的椅子也是支离破碎,根本没法坐。前方坚硬的床板上丢着一捆小小的包袱,想来就是我入宫之时带进的东西了,那时也并不曾想在宫中逗留多久,便是只带了几件干净的换洗衣裳,如今倒是成了我唯一的家当了。
“小姐,这样的地方,可如何住人呐。”青烟带着哭腔望了望周遭,低声道着。
我上前将椅子扶正,皱眉看着一片狼藉,一下子不知该从何下手。风从开启的门中吹了进来,打在我身上,透彻刺骨。
颓败的在床沿旁坐了下来,脑子里却依旧是一片空白,很多想要问的怎么都没有勇气开口询问。青烟在旁不断低泣,她从小就在相府,纵然有过一段在外流浪的时光,可比之之后的十几年锦衣玉食,到底是可以忽略的。如今突然入了这样穷困潦倒凄惨的境地,她和我一样,完全手足无措。
就这么坐着,眼瞧着天慢慢暗了下来,比之白日里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夜间却是开始起大风,肆虐的狂风卷着院中的残叶在地上扫出一道弧来,尔后砸在外壁墙上,发出沉重的呜咽声,就犹如我此时的心境一般,难以描述的绝望。
“小姐,您已经坐了一天了,您说句话啊,您别吓奴婢。”期间青烟来来回回出去了几趟,最后一次进来的时候顺带了蜡烛回来,微弱的火苗子一闪,黑暗的室内终于又亮了光。
我转了转眼珠子,朝她看去,她的眼睛依然红肿着,头发也有些散乱,面上更是泪痕斑斑。我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青烟,有水吗?”
她闪着泪花的双眸一喜,尔后忙的点头道:“有,有,小姐您等等。”
不过片刻,一碗稍显浑浊的茶水便是递到我面前,我取了过来,当冰凉的茶水触及干涸的双唇时,像是得到了救赎一样,急着往嘴里灌。
“如今不比之前,没有上好的茶水,也没法煮水,小姐就先勉强喝些,待得奴婢再想想办法。”一碗入口,青烟接过我递去的碗,呜咽着道。
我抬眸看向周遭,不知何时,青烟已大致将周围整理了些,虽依旧空旷单调,可到底是干净了一些。又瞧身下的床板,也已铺上了被子,那个包裹却还是不曾动过,摆放在我身侧。
我挣扎着动了动手脚,方才起身,一股晕眩感袭来,复又重新跌坐了回去,青烟慌忙扶住我的身,“小姐可是有多日未进食了?奴婢身上带了些干粮,要不您先吃点吧。”说着,便是自一旁桌上取过油纸包着的酥饼,递至我面前。
我哪里有什么胃口,伸手推了推,她叹了口气,只得默默收了起来。
“小姐要不躺下睡会吧……”
“青烟……”我低声打断了她的话,顿了顿,终究还是开口问道,“相府如何了?”
青烟一听这话,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款款流下,她砰的在我跟前跪下,却是一味哭,并不回答。
“告诉我,陛下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相府……相府被封,老爷夫人二夫人二小姐全都被打入了天牢……其余人等,全体发配边疆……相府,相府已经完了……”
青烟的话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打在我身上,我一下子跌倒在地,跪坐在冰凉的地上,泪眼早已模糊,一颗心就像被绞碎了一般,痛到连呼吸都无法,痛到如同千万只蚂蚁在撕咬我的骨头。
“小姐,您振作一些吧,您不能倒下啊……”青烟扶着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沙哑的嗓子里全是无尽的悲伤。
“青烟,你可曾恨我?可曾怨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相府,害了爹娘,害了所有的人,你恨我吗?恨我吗?”抓了青烟的手,哆哆嗦嗦的喊出口。
青烟摇头哭着应道:“小姐,事已至此,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老爷和夫人知道您的为难,大家都不会怪您的,奴婢……奴婢也不会……”
“不会吗?可是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我不能让爹娘为我受罪,我不能让他们死。思及此,手上动作一用力,将青烟推了开来,复又跌跌撞撞起身朝门外奔去。
大门打开的那刻,雨点夹杂在大风中朝我身上打来,我脚下微微一滞,下一秒,用力奔了出去,身后是青烟的呼唤声,我已顾不上这些,我只想着,要见安景凉,我一定要见他!
永巷的大门早已被关上,我站在大雨里,狠命拍着门板喊着:“来人呐,放我出去,我要见安景凉,我要见安景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漆黑的夜里,只有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以及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可纵然我再怎么喊叫,那门依旧纹丝不动,空寂的院落除了我的无助和绝望,再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