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安景凉一道离了飞羽殿,我心中忐忑不安,他的反应太过反常,这死一样的沉默背后到底潜藏着多大的风暴,我不得而知,当下,也唯有擦眼观色,不激怒了他才好。
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在寂静无人的宫巷中,四面没来由的涌上一丝压迫感。回想起来,如同今日一般和他安安静静走着的时候并不是很多,余了那些节庆日里需要我和他一道出面,其余的时间,当真是没有这样和谐过。
我抬眼望了望背着手走在前方的人,长久以来我都不曾去关注过他,在我眼里在我心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带给我的也唯有恐惧,在那些真相还没有铺天盖地涌向我大脑的时候,他安景凉对我来说,是冷酷而又神秘的一个人,我能看清世间百态,却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的心,从前一直秉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八面玲珑交际准则,在他面前,全然没有半点作用。
他就如同一块冰山,将所有的人都拒于千里之外,哦不,这其中或许可以排除掉安景尘。我有时候不免在想,若哪一日他知道了真相,他会变成什么样?就好像以为一辈子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却原来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这种感觉,想必比死了更难受吧。
如今细细瞧来,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背影竟无端的生出了几丝落寞感,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头一次有了想要窥探的想法。
太阳渐渐冒了出来,天空已经大亮,入夏之后,抬眼所及之处的空际尽是一片蔚蓝,碧海晴空,偶有鸟类自头顶掠过,刷刷几声,给寂静的空间平添了几分生命流动的气息。
安景凉突然停下了脚步,背着手静静的立在狭长的宫道上,他微微扬起头来,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正对着泛着柔和光亮的太阳。他的面上一片平静,可我知道他心中必定是翻江倒海的,他信或不信杜涵月都没有关系,然皇子被害一事,却是说中了他的心事。
我骗了杜涵月,说安景凉并不知情,然依着我对他仅有的了解,他当真不知道蜜香对受孕之人的害处吗?若说是安景尘一手策划,我是百千万个不相信。所以此事,一定是他授意的,这其中是不是有原因我不得知,他对杜涵月是不是有情也不重要,只大皇子却当真是无辜而死,便是这一条,他能放任自己不去想吗?说到底,那可是他自己的孩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啊!
“苏卿……”
正想着,却是听到他轻声唤了我,我收回思绪,站立在离他两步距离的地方,唔了一声,并不接话。
他缓缓收回眼神,复又迈了小步朝前走去,我如是跟了上去。
“你可信吗?”
前头传来他低沉的问话,我努了努嘴,望着他略显瘦弱的背影,轻声应道:“陛下心中已有了答案,臣妾信与不信,对陛下而言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沉默了半刻,微叹了口气,复又接到:“她,可会好吗?”
他口中的她自是指的杜涵月,杜姐姐演技如此精湛,便是连我都骗过了,他又怎能看穿?如今他问这话,可是心里对杜姐姐有几分愧疚吗?最多,也只是愧疚了。我从未觉得安景凉有真心实意爱过一个人,在他眼里,荣霜也好,楚世吟也好,杜涵月也好,包括我也好,都不过只是逢场作戏,利益牵绊罢了,又或者,冷酷如他安景凉,是永远都不懂什么叫爱的!
我低眉略去眼中的神伤,跟上一步,浅淡应道:“陛下安心,杜昭仪不过只是一时受惊,待得修养几日定能恢复如常的,只恐怕这之后的几日都不能出殿了。”
安景凉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朝我点了点头,“也罢,飞羽殿就有劳苏卿照顾了。”
说话之间,我和他二人已至仪元殿,他并不入殿,抬步上前绕过大殿入了一旁的长廊,我还在原地迟疑着是不是要跟着他,他却已朝我摆了手道:“苏卿随朕一同去见无尘大师吧。”
我有些吃惊,想不到安景凉会主动带上我,他不是一直提防我的吗?如何现在又不忌讳了?无尘大师可是他的军师啊,他们要谈的事情不该是军机大事吗?
愣愣呆在原地,却见他已转过亭廊,身子隐没在转角处,我来不及细想,赶忙跟了上去。
还是原来的厢房,我随着安景凉一道入了内,无尘大师和宁玄曦二人早已静候在侧,见我们入内,恭谨的行了礼。
我抬眼望了望宁玄曦,他却仿若未见到我一样,并不同我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想来他如今在安景凉面前的身份是玄和,自然是该装作不认识我的,我也不揭穿他,他早前说了会帮我,我便是不信他也不该过问他和安景凉之间的关系。
安景凉同无尘大师面对面坐了下来,而我同宁玄曦亦是分散左右两侧坐了下来。有小僧递上了茶水,房内安静的只余了杯筹交错的声响。
我环顾了下四周,方才发现无尘大师和安景凉中间的小几上摆了一张图纸,因着离得有些距离,并不能看清纸上的内容。我满腹狐疑,安景凉想要同无尘大师说什么?早前无尘大师瞒了安景凉与我会面又是出自何意?无尘大师和宁玄曦是敌还是友?宁玄曦又要如何帮我?这些问题盘旋在我脑海中,挥之不散。
“殿中发生的事情,老衲已经知晓了,不知昭仪娘娘如今可好?”
无尘大师首先打破了沉静,只一开口就是这样沉重的话题,未免有些扫兴。我瞄了眼安景凉,他却是镇定自若的轻酌了口茶水,倒也并不急着回答,只扬嘴一笑,“果然是蜀山的上好清泉泡的龙井,别有一番滋味,倒是比宫中的茶好喝多了。”
我低眉望了望桌上杯中飘着几片叶子的茶水,方才想着心事,竟是连着喝下去的茶水什么滋味都不曾留意。
安景凉说着,放下了茶杯,收回嘴角的笑意,复又接到:“大师既已知晓,那可否告诉朕其间可是有何玄机?”
无尘大师捋了捋胡须,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安景凉嘴角一滞,尔后沉默了半晌,却是移了话题,望向宁玄曦,道:“朕早就听说大师唯一的俗世弟子乃无念大师的关门弟子,此次既然一同前来,想必是预测到了什么玄机,倒不必忌讳,若是有何见解大可一说,反正,太史官们的说辞朕也是听腻了。”
宁玄曦站起身来,扬嘴一笑,“陛下料事如神,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我来解释,陛下心里定是一清二楚的。”
安景凉却也不回话,只盯着他,我不便插嘴,只能任着宁玄曦接了下去,“至于方才昭仪娘娘的怪异行径,或许娘娘她当真是见到了大皇子,也未可知。”
我紧咬着双唇,来回观察着他们二人的神色,虽然宁玄曦说的轻松,然我却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就怕他一个说错惹恼了安景凉,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空气仿若都凝固了,连着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我连着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混沌一片,怎么都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沉默过后,安景凉却是轻笑起来,复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定,应道:“不愧是无尘大师的徒弟,句句都说中了朕的心事,那依你所见,大皇子一事,当真是有人蓄意加害吗?”
宁玄曦上前一步,应道:“大皇子一事相隔甚久,我并不知前后经过,不敢妄言。只不过对于星象变化,我却能同陛下说上一二,兴许,能解开陛下心中的疑问。”
我一惊,宁玄曦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出卖我吗?我睁大了双眸望向他,却听安景凉朝了我说道:“那可好,今日皇后也在,就请你和无尘大师替朕和皇后解疑惑吧。”
“乐意效劳。”
“陛下……”我猛的站起身来,差点打翻手中的茶杯。
安景凉皱眉看着我,显是被我的举动惊到了,他有些不悦的问道:“皇后怎么了?”
宁玄曦亦是朝我望来,在对上我的目光后,他的神色并未有半分变化,依旧是恭谨中带着几分疏远,我撇过他,径直走至安景凉面前,压下紧张的情绪,柔声应道:“陛下之前不是说星象一切正常吗?为何如今又对此有疑问了?难道……陛下当真信了杜昭仪的话吗?”
想要安景凉相信是我和杜涵月最初的目的,可却并不是以眼前这样的方式,本来想借助太史局的混乱揪出勤太妃来,然眼下宁玄曦只知道我动过图咒,并不知晓还有一个勤太妃,那他给出的解释不就将我暴露了吗?这绝对不行。
“她的话可不可信在其次,然你面前的人是星运大师唯一的徒弟,比起太史官,他的话更让朕信服。”安景凉不厌其烦的与我解释,我竟找不出半句话来反驳。
无尘大师却在此时开口了,“老衲理解娘娘的心,漓月国的兴衰乃大事,娘娘有此顾虑也属正常,不过,玄和说话做事一向知分寸,不确定的东西是不会胡乱说出来的,娘娘尽可放心。”
大师一语双关,显是看出了我的担忧,我抿了抿唇,终是不再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