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媛知道母亲与哥哥要送自己到家庵去,自然是不肯的。她又哭又闹,动静大了,丘太夫人与眉山伯听见,都很不高兴,认为眉山伯夫人这是自作主张。
丘太夫人更是恨得直骂儿媳:“现在是什么时候?宫里有好前程,广平王府也有好前程,你放着女儿的大好前程不管,要送她去做姑子?你安的什么心?!”
眉山伯也非常不能谅解。
眉山伯夫人拖着病体前来解释:“母亲容禀,儿媳也是为了媛姐儿着想。老爷先前不是说了么?皇后娘娘当时有话传出来,即使宫里迟迟没有旨意,世人也把媛姐儿当成是皇上的女人了,家里想要给她另寻亲事,是不成的。可是宫里一直没有动静,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媛姐儿一辈子不出嫁吧?因此儿媳想着,借了母亲的名儿,只说是让媛姐儿去为祖母祈福抄经,让她在庵里待些时日。这话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媛姐儿有孝心,宫里知道了,说不定太后一时高兴,就有旨意下来了呢?”
丘太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原来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庵中清冷,媛姐儿从小儿娇养,哪里受得了那个苦?要祈福抄经,在家里做也一样。”
丘惠权插嘴道:“祖母,若是妹妹在家里祈福抄经,又有谁来为妹妹传播美名?难不成是我们家的人自卖自夸么?”
丘太夫人顿时噎住了。眉山伯咳了一声,道:“这话也有道理。若是担心家庵中太过清冷,吩咐底下人先去好生布置一番就是。横竖是自家地方,不比外头的野庵,总不缺人侍候的。”
丘惠权又道:“父亲,若是事先派人去布置,不知要拖到几时了。宫里办事再拖,也不会拖过半年。若是我们家慢腾腾的,等宫里定好了人选,妹妹的孝顺名声方才传开,到时候即使得了宫里的奖赏,也不过是在外头寻个人家匹配罢了。”
丘太夫人一听,连忙道:“既如此,就赶紧把人送过去!”又道:“抄经的事,先在家里抄着也无妨。家里有闲人识得字的,也让人帮着抄,抄好了赶紧送到大寺大庙里叫人看去。过两日我出门做客,正好跟人说说我孙女的孝心。”
丘惠权笑了:“祖母,您要夸妹妹孝顺,总得有千儿八百篇经文做底子,才夸得出口,否则别人是不会当一回事的。大户人家的姑娘抄几篇佛经罢了,又算得了什么?谁家女儿没做过?哪里就显得特别孝顺了?祖母若真想为妹妹着想,还是得耐心些才是。再者,若是三五日就有几百篇经文出来了,谁会相信那是妹妹亲手抄的?既要搏一个好名声,就不能叫人抓住了把柄。横竖又不是什么难事,就让妹妹自个儿抄去。庵里无事可做,一天抄个十几二十篇,并不费事儿。过得两个月,就好有上千篇经文出来了。拿给人看,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眉山伯觉得有理,就劝老娘道:“媛姐儿如今的处境,若是好解决,儿子也不必犯愁了。确实应该正经花大力气,让宫里知道媛姐儿的好处。外头的人说话难听着呢,媛姐儿头上的污水若是不拿美名去了,日后如何再图好前程?即使有那福份,旁人也会说三道四,把好事给搅了去。”
丘太夫人明白这个道理,再也不拦着了,非常干脆地答应下来,还主动命人去准备马车,将丘媛送走。
丘媛傻了眼,万万没想到连祖母都放弃了自己,直到丘太夫人细细跟她说明了原委,她才安静下来,乖乖由哥哥丘惠权护送,去了城外家庵,还带上了最心爱的文房用品,一心要抄出上千篇佛经,叫人知道她的孝顺美名。太后要是听说了,想必也不会再厌恶她了吧?说不定就会召她进宫去,把她指给自己的儿孙……
丘媛哪里知道,大哥丘惠权这头把自己送进了家庵,只留下个管事去安排她的食宿,便掉转马头,往昌平方向去了。
丘惠权快马加鞭赶到了广平王府的温泉连环庄门外,就联系上了眉山伯府安插的那名暗桩。那是广平王府的良医副,从八品的官职,倒不是眉山伯府的仆从或亲军出身,应该算是亲戚。这位良医副的姐姐嫁到了丘家族中,平时经常到眉山伯府打秋风。良医副家里靠着这位出嫁女,也得了不少好处。眉山伯有所差遣,他自然是要应承的。就连这王府良医副的职位,也是眉山伯的嫡长子丘惠权托人给他弄来的呢。当时丘惠权还在御前得用,颇有体面。
丘惠权只要那良医副帮忙给广平王世子高桢递个信,想要见个面。那良医副平日里给叶大夫打下手,帮着熬个药、抄个方子什么的,也算是时常能见世子的人,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只是有些担心这事儿会暴露了自己跟眉山伯府的关系,日后不好说话。丘惠权让他只管递话,不拘什么理由都行。那良医副便借口说是路过时碰见眉山伯大公子来访,顺口帮忙传话的,向高桢报告了此事。
高桢心里有些讷闷,他平日与眉山伯府就没什么交情,只是小时候见过丘惠权几面罢了,不知他来做什么。
广平王正好在旁边听见了,就对他说:“丘惠权并不是个蠢人,不会无的放矢。他特意前来,必有缘故,你去听一听就是。”
高桢笑笑:“他也许本身不是个蠢人,只是他家里人不聪明,他便也跟着犯蠢了。如今投置闲散,可别是求官来的吧?那他可就糊涂了。父王能荐他一回,却不会再荐他第二回。他自家不争气,得了今日的下场,又有什么好埋怨的?”话虽如此,他还是出去见了丘惠权。
丘惠权见到他,略寒暄两句,就开门见山地向他坦白了安插钉子的事,并且直言,这是因为当年祖母与父亲有意为亲妹丘媛谋求世子妃之位,才做了先手,但从来没派上过用场。只是如今家里老人糊涂,可能要用上这颗钉子,她手里有这良医副的亲人,就怕会行那威逼利诱之事。就算这良医副没有答应帮她的忙,温泉庄子到底比不得王府守卫森严,广平王与世子又经常出门,不定什么时候就中了算计呢?丘惠权在高桢面前磕头,为家中长辈的罪过请求高桢的原谅,那头磕得十分响,几声过去,他额头上就多了一大片深红色的印子。
那带话的良医副,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两脚发软,跪倒在地。
早知道丘惠权今日前来,是要出卖他的,他就算死也不会帮忙递这个信!
只是怨恨过后,他又生出几分后怕来。万一那丘太夫人真个拿他姐姐与外甥来威胁,他多半是抗拒不了的。可若真的照着丘太夫人的吩咐,算计了自家王爷或世子,他这官儿也别想做下去了。他自小家境清贫,不过是靠着姐姐姐夫接济,才读了几年书,科举不成,转去学了医术,但又不算精通。若没有眉山伯府帮着疏通,他这辈子都别想进王府做属官。虽说只是从八品的小吏,好歹也是官身了不是?
况且这差事平日里十分轻省,王爷另有信得过的太医和大夫,很少传唤府中的良医。不过是皇上厚待兄弟,见广平王府属官凋零,特命重新组起属官班底,才让他得了这个机会罢了。他平时也就是每日来点个卯,喝喝茶,翻翻书,到了时辰就回家,逢年过节的赏赐是从来都不少的,出去见人也体面。这样好的差事,良医副绝对不想丢掉。
良医副双股战战,几乎把头埋到地上去了,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世子高桢的怒火。然而高桢只是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就淡淡地命他下去了,让他务必用心做事,不必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良医副心想:“莫非这是不追究了?”顿时觉得逃过大难,千恩万谢了向高桢磕了头,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他本就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从此以后更是不敢再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一心只想着要报答王爷与世子的大恩了,倒比原来更勤勉了几分。
屋里只剩下高桢与丘惠权,后者跪在地上,低头不语。高桢对良医副的处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同时,也让他对自己能顺利逃过一劫更有信心了。
高桢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丘大公子这是要向我投诚么?我并不曾发现良医副有何异样,你就先告了他一状,把自个儿的后路绝了,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待你才是。”
丘惠权低头道:“惠权并无他意,只是担心祖母糊涂误事,才会特地前来提醒世子一声。”
高桢笑笑:“你对你祖母倒是不大客气,你就不怕我觉得你是个不孝之人么?”
丘惠权把头垂得更低了:“惠权深知罪孽深重。”
高桢挑了挑眉,这是主动将把柄往他手上递的意思?倒也难得了,只可惜广平王府无意再招揽门人。
他淡淡地道:“你起来吧,我已经知道了,自会命人好生提防着。”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你这妹妹真个有趣,从前就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耍心眼,想要嫁给我,为此还差点儿把我的未来世子妃说给了别人。皇后娘娘略露出个口风,说要为皇上选妃,她就把这事儿给抛开了,又上赶着讨好去。如今见进不得宫了,听闻我父王要选侧妃,她又打起我父王的主意来。她一个小姑娘,到底想要嫁几个男人?敢情这天下的男子,无论身份有多高,都得随她挑拣才是?!”
丘惠权听得面色涨红,羞愧低头不语。他并不知道妹妹从前为了做广平王世子妃,还在皇后娘娘面前耍过心眼。但听高桢的语气,就知道他心中怨气不小。幸好自己果断向高桢坦白了,否则这怨气将来可就算到自己头上了。
高桢仔细看了看丘惠权的神情,见他并没有怨恨的意思,心情好了许多。他对丘惠权道:“你妹妹还是早日嫁出去吧,嫁得远一些,宫里我会替你们兜着,不会有人追究的。其实令尊所担忧的事完全是杞人忧天。皇上可从来没把令妹当成是自个儿的女人。不过令祖母实在是操心太多了。老人家太过操心,恐于身体有碍。你若是想做个孝顺孙子、孝顺儿子,就该知道要怎么做才是。”
丘惠权心中一跳,已经明白了高桢的意思,低声果断了应了一声:“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