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的新家是一座两进的四合院,占地不小,以春瑛目测大约也有四五百平方米了。大门位于西南角,只是寻常大小的两扇半旧门板,进门后便是新近粉刷过的影壁,上头嵌着流云蝙蝠的砖雕图案,后面摆着两只大海缸,缸里装满了水。前院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两间。院中种了几株海棠,已经挂上半树花苞了,另外还有好些树,有枣树有石榴树也有香椿树。沿着正屋两侧的空地往后走,便是后院,里面一溜儿排开四间后罩房,都是刚粉刷好的白墙面和崭新的门板,边上新近移植了两株碧桃,尚嫌瘦弱,枝干上只带了些嫩叶,外加三四个小蓓蕾。
与春瑛见惯的宅院不同,这里没有游廊连结各处房屋,虽然地方挺大,但相比于侯府、东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家的房舍,要显得朴实多了。
所有房屋都重新粉刷过了,地面上也铺了新石板,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正屋与东厢房门前摆放着几只大木箱,几件杂物散了一地。显然,是因为主人正在收拾房间的缘故。
春瑛把新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惊叹不已,跑回来对父亲道:“爹,我听说只是个小宅子,怎么会这么大?!咱们家只有四口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院子?租出去比较划算吧?!”
路有贵喝下一口茶,咂巴咂巴嘴,摇头道:“你瞧着大,是因为从前咱们住的地方小,其实跟那些大户人家相比,这个大小不算什么,也就是比咱们从前在后街街尾住的院子多了一进,连养马放车的地方都没有。我原本买下来,也是打算租给官家或是外地商人的,结果买了一年,只揽得两任租客,挣得五六两银子,比其他小院子挣的还少。这里当初可是花了我一百两银子的!租房的人都说房屋旧了,门面又不够气派,家具也都有年头了。我让陆女婿找人翻修过,你那边就来信了。我想着,等咱们出了府,好歹也算有了点身家,没有仍旧跟别人挤一个院子的道理。要再花钱买独门独院的,又不划算,毕竟京城的房价跟庄上可不能比。横竖这宅子没人租,便收回来自己住得了。闺女啊,咱们家这回可算出血本了,住在这样的地方,我都觉得自己是个老爷!”
春瑛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旁边路二叔更是一口茶喷了满地:“大哥,你这样也叫老爷?你身上还穿着打了补丁的布夹袄呢!”路妈妈从倒座房里跑了出来,白了丈夫一眼:“听见了?二叔都这么说了,我叫你不要穿它,你偏偏要穿!没得叫人笑话!”
路有贵却满不在乎:“收拾屋子呢,穿干净的新衣裳太糟蹋了,倒不如穿这个,扯坏了一丢就成。”
春瑛掩口笑道:“用不着丢,旧衣裳坏了,裁成条儿,扎个拖把,打扫屋里的地面是极方便的。这个活就交给我吧!”又跟母亲道:“都还有哪里没收拾?我帮着一起干吧,这种事我最熟。”
路妈妈却摆摆手,指了指西厢房:“我正收拾厨房的东西,用不着你,你把你自个儿的屋子收拾好就成。家具都是新打的,铺盖也是新的,其他东西随你怎么布置。快去吧,等你收拾好了,再来帮我做饭。”
春瑛一下就来了兴趣,大大应了声,便往自个儿肖想许久的房间冲了过去。
秋玉一边撸着袖子一边从厨房出来,含笑看着妹妹的背影,对母亲道:“娘,厨房里的家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先歇着,我回去抱了康哥儿过来。今儿你女婿出城去了,不在家里吃中饭,我带着孩子在家闷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让叶嫂子和笑儿她们过来帮忙做饭打扫好了。爹娘忙了几日,也该歇口气儿。”
路妈妈喜出望外:“那敢情好呀!只是你家里还要收拾呢,会不会太麻烦?”
“不过是做个饭扫个地,又没什么重活,有什么麻烦的?我在家她们也一样侍候我。难不成我还能看着自个儿爹娘忙前忙后,自家的丫头厨娘却闲着没事做么?放心。我马上就回来。”说罢秋玉解了围裙,跟父亲说一声,又向二叔行了个礼:“您慢坐,侄女儿去去就来。”便出门去了。
春瑛听见声响,赶出来只来得及见一眼秋玉的背影,只好回转屋中继续收拾。
这西厢房说是两间,其实一大一小,更象是三间房,不过因为原本的面积太小,盘了炕不方便,所以便把其中两间打通了,又摆了个多宝格做间隔,外间放上桌椅等家具,可以充作会客室,里间则是占了三分之一面积的炕,以及两个大衣橱,面向院子的墙上开了两扇窗,窗下是张条桌,半旧质地,却又重新上了清漆。
从东府拿回来的行李,都草草堆在炕边,大衣箱则放在地上。春瑛把衣服拣出来,一件件放进衣橱里,又把衣箱往屋角推,然后才回过头,爬上炕去,从角落里拉出镜匣,将梳头的家什伙儿和首饰财物往里搁。
已经入了春,因此屋里没有烧炕,但那粉色的被子和绿色的垫被都软棉棉的,坐上去舒服极了,炕又大,春瑛一收拾好东西,便忍不住在炕上打了个滚,地方居然还绰绰有余。
炕边和对面墙上都有两扇窗,春瑛打开了炕边的一扇,带了一丝凉意的轻风从外头吹了进来。窗外隔了半米远的地方是围墙,围墙的另一头,似乎是别人家的院子,挨着墙根种了几棵高高的芭蕉,大片绿油油的蕉叶越过墙头伸了过来,夏天的时候应该会很凉快吧?倒便宜她了。
春瑛笑着看那芭蕉,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吆喝声,走到门边仔细一听,原来是“好吃的**葫芦哎——”、“菜肉大馄饨哩——新鲜刚出锅,热腾腾香喷喷——”、“老刘家的江米小豆小枣年糕,份量足又好味道——”、“修鞋么——”、“最时新的花样儿,大姑娘小媳妇都来看一看,包你戴上变天仙——”,等等,此起彼伏。春瑛一边听一边笑,嚷道:“娘,附近不是卖花儿的地方么?怎的好像添了很多摆摊儿的?”
路妈妈从东厢房的窗户伸长了脖子望过来,没听明白,小虎已经她身后嚷嚷:“还有卖**葫芦的!我要吃老张家的**葫芦,不吃老王家的,他家的不好吃。娘,咱们去买年糕吧?我最爱吃老刘家的江米年糕了!”路妈妈回头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添什么乱?!快收拾你的书本笔墨去!明儿就要回学堂念书了!功课写好了没?整天念叨吃的!”
路二叔倚在正屋的门边,听了好笑,便回头对兄长道:“大哥,我到外头去买几样肉菜吧,再打半斤酒回来。今儿春瑛回家了,大家喝一杯庆贺庆贺。”路大也不推迟:“那你去吧,上头条胡同口那里,有家新开的饭馆,卤的好鸭子,它对门那家店的烧鸡更是一绝。再往里边走,邢家绢花铺子旁边的千里香,有秘制方子酿的好酒,上回去你那儿时我不是带过一回么?你一直夸它好来着。”
路二叔一听立刻就起身了:“那我这就去,千万等我回来再开饭!”便匆匆走了。
春瑛听着,已经明白,崇文门大街这一带,已经不再是卖花铺子的天下了,原来在这几年里,已经新添了各种各样的店铺,似乎很热闹呢。她想起从前那一带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汇集,并没什么忌讳的,心里便开始发痒,立刻决定等空闲时出去逛街去!
回到房间,春瑛闻着被子上淡淡的皂夹香气,以及家具散发的淡淡桐油味,往炕上一扑,闭上了眼,舒服地伸展着四肢。
她自穿越以来,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这种生活吗?屋子是自己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爱出门就出门。以后,再也不用服侍别人,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再为丫头婆子间的勾心斗角烦恼了。她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愿一辈子过这种轻松富足的生活就好。
午饭非常丰盛,不但有陆家厨娘叶嫂子的拿手好菜,还有路二叔从外头买回来的熏鸡卤鸭,外带一小坛酒。路有贵跟路崇峻两兄弟边喝边聊,说得兴起,不知不觉便把一坛酒都喝了个精光,还有些意犹未尽,嚷着要去再打一些。
路妈妈带着两个女儿和小外孙在炕上坐了一席,既然忙着看紧了儿子不让他碰酒,又有帮着大女儿喂小外孙吃饭,还要客气地让秋玉夫家的厨娘和丫头多吃点菜,转头一见丈夫和小叔喝得满面通红,忙叫过春瑛:“快劝住你爹和你二叔,还是大白天呢,过了晌午,还要接着收拾屋子,今晚一定要安顿下来了!”
春瑛忍笑应了,走过去抢下二叔手中的酒坛,道:“今儿就算了吧,爹,二叔,你们说是为了庆祝我回家才买的酒,怎的我连半杯都没轮上?过一会儿醉得厉害了,还要我去煮解酒汤呢!”
路有贵打了个饱嗝,咧嘴笑了:“女孩儿家喝什么酒?今儿难得高兴,一时放纵些,也不要紧的。”路二叔倒有几分讪讪的,他一向疼爱春瑛,便赔了不是:“是叔疏忽了,明儿我给你弄好东西来,算是赔礼。”
春瑛只是一笑置之,煮了热茶过来,看着他们俩酽酽地各喝了一碗下去,神智也清醒些了,方才放下心来。
虽酒意解了些许,但困意却越发深了。路有贵不停地打着哈欠,路二叔也开始耷拉下眼皮子。路妈妈忙道:“秋姐儿快扶你爹回房,春儿,你去扶你二叔。后罩房里有一间是给客人住的,你扶了他过去睡吧。”接着又抱怨两句:“这下又少了两个人手!”
春瑛与秋玉对了一眼,都忍下面上的笑意,一个搀住路有贵,一个扶着路崇峻,便要往外挪。
就在这时,门忽然敲响了,路妈妈走到门边嚷了句:“是谁呀?!”门外便传来回答:“大姐,是我,全贵呀!”
路妈妈一听,便立刻走过去开门。春瑛却迷迷糊糊地觉得这名字挺熟,忽然间想起,那不是很久没联系过的舅舅金全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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