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儿脸微微一红,小声嘀咕:“可不正是他么?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忽然找到我们家的人,说要向我提亲,我五婶就巴巴儿地跑来说了。”
春瑛盯了她几眼,挑挑眉:“哦?我听你这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有些意动?”
十儿脸更红了,羞恼地啐了她一口:“胡说什么呢?!我才见过他一面,意什么动?!若我真的意动,方才就答应了!”
春瑛笑道:“可你若是没那意思,方才直接回绝就是了,还要见什么面?”
十儿咬咬唇,有些落寞地走到炕边坐下,苦笑道:“我也是心里不安,才见了一面,能说过几句话?他忽然来提亲,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本来……我觉得他还不错,但细心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听五婶说,他如今已是绸缎铺的掌柜,前程似锦,可你和我心知肚明,上回他闹得这样大,虽然出面的不是他,但人多嘴杂,谁知道有没有泄露风声?说不定他早就被主人家盯上了!如今他看似得意,实际上都是虚的,你爹当了几年掌柜,还不是说革就革了?!况且这一回他得罪的是太太,三少爷岂有不恼的?将来等三少爷继承了家业,他还有活路么?我们王家如今已经算是三少爷的人了,谁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与我们家结亲,好弥补弥补,至不济,也能赚到一大堆亲戚。”
春瑛皱了皱眉,慢慢在炕边落座:“你这么想……也有道理……只是你叫他来见面,难道是打算当面问他?他能说实话么?”
“他就算撒谎,我也能从他的脸色上看出点端倪来。”十儿淡淡一笑,“我长了这么大,也算是经历过不少事了,凭他再伶俐圆滑,也不过比我大两三岁,想要在我面前骗人,可没那么容易!”
春瑛心里咯噔一声,低了头慢慢吃茶,心里却在犹豫:借十儿的嘴传话,似乎不大厚道,反正外面大厅里就有一位京城来的王五婶,不如找她算了,不过事情大概还是要跟十儿说一声。于是春瑛便缓缓地道:“今儿……三少爷叫了我去,跟我说了一件事。侯爷打算把六房的慧君小姐许配给小飞哥,因此三少爷想让我去做陪嫁丫头,说将来若……小飞哥把我收房为妾,就让我多帮侯府说好话。”
十儿愕然:“什么?!侯爷糊涂了?!你跟胡公子都快谈婚论嫁了,怎的又闹出位小姐来?!还要你由妻变妾?!”她越想越不对劲:“这没道理!若是六太太自己看中了胡公子,想要结这门亲,倒还罢了,他家没男人支撑门户,想找个有本事的女婿也不出奇,可是侯爷亲自插手这种事,却再奇怪不过了!这又不是什么体面的亲事,他犯得着么?!三少爷还亲自来跟你说这件事?!”她冷笑:“不是我说,三少爷如今也越发不着调了!”
“可不是么?”春瑛苦笑,“三少爷还说,这桩婚事是十拿九稳的,我不肯,他就生气,说我不知好歹,还说若我不听他的话,他有的是法子折腾我们一家人!我都快气死了!”
十儿忙问:“那胡公子是怎么说的?我方才听人说他今儿又来了。他该不会答应了吧?!”
“他怎么会答应?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春瑛抬眼望望十儿,“你也知道,他比不得我们,从小儿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向来有些牛脾气。三少爷若真的逼得紧了,他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肯受人胁迫呢。最近他可能不会来了,我家里也是愁眉苦脸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十儿张张嘴,叹了口气,安慰道:“我瞧他不是无情的人,你们都好了这么久了,他消了气,就会回来的。只是三少爷真是太过了,咱们如今虽没再侍候他,好歹也是旧仆,他就一点旧情都不念么?!”
“三少爷怎么不念旧情了?!”王大婶一掀帘子走了进来,“他对咱们家算不错了,你少说两句吧,你五婶还在外头呢!你二婶正陪她说话,叫她们听见可怎么好?”
十儿撇撇嘴:“她又不会去告状!说我的坏话,她难道就脸上有光了?”
王大婶瞪了她一眼,才对春瑛笑道:“好孩子,叫你笑话了,十儿今天是在闹别扭呢!她姐姐九儿快要回京了,因九儿从小就许给了她五婶的娘家侄儿,两家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他家打算等人一回来,就求主子恩典,给孩子们办喜事。十儿因此不高兴呢。”
十儿冷笑道:“那黑小吉不是什么好东西,成日家在外头闲晃,不肯干活,还吃酒赌钱,姐姐嫁了他,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去年你们不是还说他是个好吃懒做的,打算退婚么?若不是五婶拼命拦着,这会儿早没这桩事了,如今见人家的伯父成了大管家,又上赶着巴结了?!”
“怎么说话呢?!”王大婶听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尴尬地朝春瑛那边望了一眼,春瑛只装作埋头嗑瓜子,好像完全没听见,她偷偷松了口气,又骂女儿:“你小吉哥哪里就坏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因得不到主人家赏识,没觅得好差事,才会到处闲逛罢了。他如今已经得了一个正经差事,专管府里粗使仆役和二三等仆妇的衣料采买,手头上有点积蓄,又是将近二十岁的人了,为着二房在南边待了这么多年,耽搁了婚事,也不见他跟别的女子纠缠,我们在京里时,他还常常来问你姐姐的事,可见是个有心的。偏你这样多话!”
十儿嗤笑一声,也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春瑛在旁边却对她们话中提到的一件事留了心:“九儿姐姐不是听说在二房四小姐跟前侍候么?难道二老爷一家要回来了?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明年秋天呢。”
王大婶笑道:“原本是这样,只是近来北边不太平,说是清国的军队有些异动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二老爷原是在边城当了许多年的文官,人都说他在那里威望高着呢,把地方治理得安安稳稳的,皇帝为了奖赏他,才特地将他调到江南富庶的地方去。如今边城又乱了,皇帝只好再把二老爷调回北边,横竖还差几个月就满任了,也没什么要紧。”
春瑛眨眨眼,心道这位二老爷应该是被皇帝提防了吧?在边疆重地任官时间长一些,这不算什么,但威望太高就很有问题,加上出身侯府,想必在军队那边也能说上几句话。她记得二老爷是合家在任上的,这种边疆守臣,把家属留在京师当人质,不是常识么?
如今这位皇帝,单从她打别人那里听到的话分析,应该是个疑心挺重的人,象庆国侯府这样本就是世代勋爵的人家,又是国戚,还一门心思追随他,不惜跟梁太师一派撕破脸,可是等梁太师的势力被打压下去,还没完全铲除呢,他就已经开始提防侯府了。这样的皇帝,怎么会放心让一个大臣长期在边疆地区驻守,并享有盛名?
想了想,春瑛又试探地问王大婶:“二老爷既是要调回北方边城去,那太太小姐们也要跟着去吧?九儿姐姐还怎么成亲呀?时间来得及么?”
王大婶笑道:“怎会来不及?二老爷是直接往北边儿去,二老太太、二太太和少爷小姐们都要回京里住的,二老爷前儿送信回京时,已经嘱咐徐总管打扫房屋了。想来四少爷年纪不小了,正该进学,四小姐明年也满十二了,很该学着理事,再看看合适的人家,回京里才方便呢。我听她五婶说,侯爷打算等二老爷在边城的差事办好了,就求皇帝让二老爷留在京城做官呢!”
看来这位二老爷已经有觉悟了,应该还不算晚,如果这回立了功,以后在皇帝面前也算有面子了。春瑛忽然又想到,过去侯府的人仗着爵位,在族里说一不二,别人都要看他们的脸色,如今族里有了第二位大人物,还是有实权有名望的官儿,不知侯爷和三少爷会有什么感想?
春瑛暗暗冷笑,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原本的脱籍计划虽然不错,可世上总有意外,为防万一,还是要预备第二套方案的好。
东府的二房老爷一家,是这座田庄的主人,他们手下的奴仆,是不归侯府管的。能不能找个法子,让自己一家跳槽到东府去呢?反正现在她全家都在二房的庄子里住着,身上没有差事,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想到这里,她便笑问王大婶:“婶娘,二老爷一家子回来,应该要添人手了吧?他们家在外地做官,想来不如在家里方便,使唤的人手一定没家里多的。若是九姐姐回来后,说起他们需要人手,你好歹给我们家送个信,说不定我爹能碰碰运气呢,总比如今无所事事的好。”
王大婶笑道:“横竖都是在这庄上,有什么不成的?不过你们也算不上无所事事,你爹不是还有那差事么?”顿了顿,忽然望向女儿,“倒提醒我了!东府的主人回来了,徐总管两口子说话就硬气多了,木晨是他们的亲外孙,将来咱们跟东府的关系就更亲近了。这可是大好事!你这丫头,方才就不该说什么要先见面再说的话,万一见面是惹恼了人家,这门好亲事不就吹了么?!”
十儿冷笑道:“我说呢,你们果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也不打听打听清楚那是什么人,就窜唆着我点头。没门!”
王大婶跺脚道:“难道娘会害你不成?!你五婶也说了,他是那次来时见了你,觉得你说话爽利,心思却细,是个好姑娘,才来提亲的。你怎么总把人想得这样坏?!”
十儿撇撇嘴:“那时春儿也在,为啥他就光看上我了?!”
春瑛忙道:“他与我爹相熟,早就和我见过面了,想来是没那心思。”
王大婶也道:“春儿都这么说了,你还磨矶什么?!就算我们有攀附的心思,他也有利用的心思,那又如何?只要你将来过得好就行了!”说罢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形……木晨不怕三少爷恼他,是因为他还有徐总管这条后路。咱们家……如今除了三少爷,还能靠谁?多条路子总是好的,你嫁到木家去,将来日子是不用愁的,总比被管事们胡乱配人的好,就算三少爷肯为你着想,替你寻个好去处,你也未必喜欢呀!”
这话说到春瑛心里去了,她也劝道:“十儿,你好好考虑吧,千万别给三少爷拿主意的机会,不然……”她掏帕子捂了脸,“象我一样,就太惨了……”
王大婶吓了一跳:“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十儿知道实情,忙劝她:“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别伤心了。”又抱怨三少爷:“都是他多管闲事!”
春瑛摇摇头,左手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眼里立刻闪起了泪花,便道:“我好像有些头晕,可能是方才受了风,先告辞了,明儿再来看婶娘。”说罢行了礼,低头掀了帘子出门去,穿过大厅,遇到王家两位媳妇,还特意多掐一把大腿,明晃晃地顶着泪花向她们告别,才一路冲回家去了。
以王二婶的八卦性子,想必一定会去打听她泪花闪烁的缘故,而为自己报不平的十儿,也有可能在那位王五婶面前抱怨几句,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了吧?
就在她躲在自己房间的炕上蒙头大睡,特意每天只喝稀粥水,又往脸上涂没有香味的米粉,装成个脸色憔悴青白手脚发软说话无力的病人,并有位蒙古大夫来确诊后的第五日,庄上已经人人皆知她生了重病,病得快要死了。这时,三少爷终于派人来了。
(发现前面把二房的雅君序齿算错了,她其实应该是四小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