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打着哈哈,佘家兄弟俩脸上挂着得意的神情,好悬就要当街走开了戏台子上那出将入相的四方步,好好的在人前显摆一把师门长辈的威风。
而相有豹一听佘有道那话茬,却也不急着追问,只是陪着笑脸跟在了佘家两兄弟身后,径直朝着老官园的方向走去。
四九城里面五行八作,家家的手艺都有独到的地方。真要是刚入了手艺门槛的徒弟想要学些绝活儿傍身,那除了平ri里小心伺候着师傅、师娘,最要紧的还得是讲究个‘三勤’!
头一样‘眼勤’,平ri里伺候着师傅干活儿,一双眼睛就得上下左右都仔细了,没准师傅转悠个手腕的架势,那活儿就已经练完了。真要是傻乎乎的没瞧在眼里,哪怕是跟着师傅学一辈子,到了出师的时候也就是个半吊子的棒槌!
第二样‘手勤’,那就得舍得在干完了活儿之后自己勤练。也甭管是哪行哪业,把活儿干多了之后,有些小关节自然也就琢磨明白了!
第三样‘心勤’,说的就是不能傻练,还得边练边琢磨!用句斯文些的话来说,那就是要把干过的活儿仔细琢磨、练到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能把这‘三勤’都做到了的人物,也甭管是在哪行厮混,个个都能成个好角儿、人人都是那行当里的状元!
眼瞅着老官园街口已然在望,佘家两兄弟几乎同时把手伸进了怀里,摸出了个用竹枝子做出来的、只有蚕豆大小的竹哨儿塞进了口中,这才笑眯眯地迎着几个抢上来打招呼的小掌柜一拱手:“老几位,我们哥俩这可是又来麻烦您几位了!”
举着胳膊作了个高揖,几个早已经在老官园街口候着的小掌柜纷纷笑着开口朝佘家两兄弟打起了招呼:“二位佘爷,这话儿您二位可就说拧巴了!我这小本钱买卖,不都是靠着您二位爷常照应不是?”
“两位佘爷,您这是赏咱们饭吃,怎么还能当得起您一句麻烦呢?!”
“玩意早给二位爷备得了。等二位爷挑得了上眼的玩意,晚上便宜居砂锅席,都是我的!”
笑吟吟一一回应了那些小掌柜的热情招呼,佘有道却是翻手一指站在自己身后的相有豹:“这是门里的小师侄,今儿趁着几位行家都在,带出来见见世面!诸位爷们,您几位可不能藏着掖着的。得多指教!”
乱纷纷朝着相有豹行了半礼,那几个贩卖小龙的小掌柜显然是跟佘家兄弟俩都熟识非常。寒暄见礼已毕,顿时便在前面引路,直朝着老官园里一条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中走去。
老官园中贩卖各路飞禽走兽的,各有各的地盘。一来是求个店多拢市,二来也是怕有相冲相克的生灵坏了彼此间的玩意买卖。
就像是这贩卖小龙的摊儿,平ri里压根就不在正街上的露面,全都是塞在了这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里。贴墙放了竹笼子、铁笼子里盘着小龙,在旁边再站着个揽客人的小掌柜,这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里也就只能容一人过路。想要蹲下细小龙的成sè都做不成。
也不知是年深月久俗成的规矩,还是这些个贩卖小龙的掌柜的刻意作出来的手段,只要是进了这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中,想要买卖小龙的主顾、掌柜就都只能站着低头玩意。
要是撞见个非得蹲下细的,那贩卖小龙的掌柜都瞧不起这主顾。真要是还有那脾气大、话也多的小掌柜,没准还能不y不阳的挤兑一句:“嘿哟这位爷,我瞅着您这眼神怕是不济。是不是得来两副小龙胆好好补补?您也甭跟这儿挑了,赶紧奔同仁堂,那儿可是有用小龙胆炮制好了的眼药子,一准管用!”
嘴里头y挤阳兑的,手上面连挡带搡,也还没等那不明白路数的主顾回过神来。这位小掌柜已然把人推出了那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不显山不露水地回了这门生意!
比对着考量主顾的眼力见,这些个贩卖小龙的小掌柜也有自己做买卖的路数手艺。
脚尖朝着竹篓子、铁笼子上一挑,都不带朝着竹篓子、铁笼子里多一眼,一双赤手已经伸进了满是小龙四处乱爬的竹篓子、铁笼子,恰好就能抓出来主顾上眼的那条小龙,捏弄着七寸举到主顾眼面前!
要是没这点手艺的。哪也甭多话,踏实在小胡同尾巴那儿待着去!真要有走完了一条胡同还没上玩意的主顾,那才能轮得着你开张!
侧着肩膀挤进了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当面第一家买卖的铁笼子老早就四敞大开,一条条小龙挤挤擦擦在那铁笼子里慢慢爬动着,时不时还有些小龙吐着信子昂起头来,怎么都是一副凶相毕露的模样!
朝着站在铁笼子前面的佘家兄弟一抱拳,这当头第一家买卖的小掌柜客客气气地朝着佘家兄弟俩开口笑道:“二位爷,您都是行家,我也就不在您二位面前卖嘴了!有瞅得上的,您拿走!”
只低头了一眼那铁笼子里的小龙,佘有道顿时呲牙一乐:“都知道我们兄弟俩算是懂点行市的,您还得当着人考校我们兄弟俩不是?!有豹,你瞅一眼,这一笼子小龙有什么说道?”
挺直了腰杆子,相有豹低头仔细瞧了瞧那些在铁笼子里凶相毕露的小龙:“两位师叔,这些小龙着都挺jg神的,品相、劲头也都像那么回事。可我怎么瞅着一条条全是偏偏倒倒、六神无主,像是有些喝多了的架势?我记得老书上说过一句,说是‘蛇以茱萸为酒’?我可也就是顺嘴胡说,要说错了,掌柜的您别见怪!”
哈哈大笑着,佘有道扭头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小掌柜:“怎么着?连我这师侄都蒙不过去的把式,您也好意思拿出来跟我们哥儿俩面前显摆?这都眼瞅着要入冬了,哪怕是再有jg神头的小龙,这时候也得犯了乏。这要是不是洒了茱萸末儿,您这些小龙能有这么好的jg神头?!”
被当面戳穿了把戏,那贩卖小龙的小掌柜却没有一丝窘迫的模样。反倒是大大咧咧地朝着佘有道一抱拳:“真不是我在您面前耍心眼子,您方才可也说了,眼下的小龙都快要盘窝过冬了,一条条全都犯了乏。不让这小龙jg神头足点儿,我怕您二位瞧不上眼不是?”
嘴里说着话,那贩卖小龙的小掌柜脚尖一挑,也不见如何用力。已然把那足有二三十斤分量的铁笼子踢腾到了一旁。
弯腰伸手,那小掌柜从方才压在了下面的一个铁笼子里抓出来一条身上带着黑白花环的小龙。捏着七寸举到了佘有道的面前:“您瞅瞅这个!这可是正经的银报应,从湖南那地界运来十来条,一路上当着活祖宗照应着,可到了地头,也就剩下了九条!”
眯着眼睛瞅了瞅那条银报应嘴里露出来的毒牙,佘有道轻轻努了努嘴,眼瞅着那条银报应的脑袋骤然朝后一缩,顿时便点头应道:“就是它了!要剩下那八条跟这是一个品相,我包圆儿!”
眼着那当头第一家买卖的小掌柜已经做成了一笔生意。其他的几个小掌柜顿时亮着嗓门吆喝起来:“佘爷,我那摊儿上头可还有五条金带甲,正经海南岛弄过来的玩意,您瞅一眼?”
“两条过山风,您上您拿走,我都不跟您打价!”
“青竹丝,还是白口纹的!这玩意除了您二位。四九城里怕是没人能玩”
叫嚷喧闹声中,佘家兄弟俩就像是巡阅兵丁的大将军一般,慢悠悠顺着那夹壁墙隔出来的小胡同走了个来回。才不足半个时辰的功夫,相有豹手里头提着的两个竹篓子,已然塞了个满满当当!
从怀里扯了两块黑布蒙了竹篓子,再照着价钱把钱数给了那些眉花眼笑的小掌柜。佘家兄弟依旧倒背着双手。领着相有豹朝着火正门堂口走去。
感受着手里头提着的竹篓子中小龙来回蹿动时碰撞竹篓的感觉,相有豹拧着眉头琢磨着心事,脚底下也是越走越慢。直到朝前走出了好大一截子路的佘家兄弟出声招呼,相有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飞跑着追上了佘家兄弟俩。
上下打量着相有豹,佘有道很有些捉挟地朝着相有豹问道:“有豹,你这是大白天的走路上。迷迷瞪瞪的瞎琢磨什么好事呢?想娶媳妇了不是?”
把提在手里的竹篓子一举,相有豹倒是一本正经地朝着佘有道回应道:“师叔,我倒是瞎琢磨着您糊在这竹篓子上的泥浆里,是不是也掺和了茱萸末儿?还有您二位塞嘴里那竹哨儿,吹起来的时候人听不见,可小龙就能听见,是不是这么回事?”
再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佘有道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向了相有豹的鼻子:“你这孩子你倒是怎么个妖孽投胎的?这就一会儿功夫,就让你琢磨出来了这里面的关节?!”
嘿嘿一乐,相有豹垂下来提在手里头的竹篓子,朝着佘有道笑着说道:“这从小龙身上取下来的合欢油,是趁着每年小龙配对的时候,把正在配对的小龙扔在净水盆子里,用竹勺子取水面上飘着的那层油沫儿y干后用竹筒存上,也就是拿来在野地里引小龙的合欢油。可要在这合欢油里掺和上了茱萸末儿,那盘窝的小龙本来就犯了乏,可又叫那茱萸末儿的味儿弄得浑身不得劲,自然也就不喜欢旁的小龙身上那合欢油的味儿、更不肯扎堆盘窝了!”
“那竹哨儿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我不是见着您一努嘴、我都还没听见动静,那条银报应立马就抬头、亮牙、吐信子么”
“还有这泥浆里的说道呢?!”
“师叔您逗我不是?这不就是个障眼法”
面面相觑地彼此,佘有道与佘有路两兄弟顿时齐齐一拍大腿,异口同声地哭丧着脸叫道:“这ri子算是没法过了!有这么个妖孽师侄在旁边盯着,都甭说家手艺,只怕是藏在骨头缝里那点小窍门,也经不住他一通琢磨呀”
ps:(写到这里,也就说句题外话吧?以往不管是什么行业,都讲究个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
当徒弟的三年出师,手里头没练就两手拿得出来的技术,那都是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的。自己混不好且不说,还捎带着砸了师傅的牌子!
就像是秃子我那时候学个车工,二十几个师兄弟走出去朝行家们面前一站、把手艺一亮,个个都敢开口报自己师傅的字号,也从来没给师傅丢过人!
再现在有不少人就学了个鸡毛蒜皮的架势,也就拿着师傅的招牌字号挡自己脸上出去吓唬人。能赚几个就觉着是自己真有本事,赚不到就埋怨师傅没教好、或是这世道不佳!
殊不知,只要自己肯下苦功夫去琢磨自己那份手艺,哪怕是个酒店给人开门的门童,那也是能干得有出息的!
这世道,最容易的事儿就是张嘴骂人,把一切责任都朝着旁人脑袋上推搡。最难的事情,却是五更半夜、苦熬穷思,打熬自己的本事手艺
难易取舍,也就只能由人、由心了吧?
一时感慨,扰了诸位书,求诸位官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