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背着一双手,左之助胜政站在巡警局对面的一处二层小楼上,隔着窗户看着巡警局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
而在左之助胜政身侧,段爷那副平日里叫人司空见惯的憨笑模样也都不见了踪影,反倒是露出了一副心疼肉疼的德行。每当又有一列玩家走进了巡警局内,段爷脸上的肥肉就狠狠地抽搐几下,嘴唇也都不断地蠕动着小声嘟囔:“赔大发了.....这回可真是.......他妈赔大发了!”
像是叫段爷那没完没了的嘟囔弄得心头火更盛,左之助胜政猛地扭头瞪了段爷一眼,却依旧没开口说一个字,只是自顾自地重重叹了口气.......
也就是昨儿下晌的功夫,一直都没得着段爷传来南沐恩招供消息的左之助胜政实在是放心不下,索性带着俩菊社里头身手好的伙计寻找了窝在满目春书寓中躲清闲的段爷。软硬兼施、夹枪带棒的一番掰扯之后,总算是把段爷从满目春书寓里拽了出来,朝着磨眼儿胡同那座黑狱奔了过去。
可也才走到半道上,从磨眼儿胡同找上门来的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不由分说地便将段爷与左之助胜政挟持起来。俩菊社的伙计没瞧明白路数、还想着抄家伙硬扛,都还没等从怀里拽出来顶着火儿的南部式手枪,几支德造二十响的枪管已经硬邦邦地顶在了脑门上!
打躬作揖、套交情扯来路一概无用,段爷与左之助胜政等人直到被挟持着走近了磨眼儿胡同的左近的胡同口时,这才觉出来事儿当真不对——原本都要撤了场面的黑狱周遭比往常更加戒备森严,不少横在街口上的彪形大汉压根都不避讳,身上别着的硬火家什都四明大畅的亮了出来,摆明就是随时等着人上门嘬事时抬手就打的架势!
也都没叫左之助胜政进门,叫那几个彪形大汉押着进了草药铺子的段爷在草药铺子后边待了足有一壶茶的功夫,方才灰头土脸地叫人从草药铺子里撵了出来,迎着左之助胜政就是一句话:“啥都甭提了,今儿能得着一条命打从这儿出去,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等得左之助胜政打从段爷的絮叨里明白过来不光是南沐恩莫名其妙一命呜呼,就连这草药铺子里的坐馆大夫和伙计都叫人弄死了几个,左之助胜政顿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跟着段爷走出了磨眼儿胡同没多远,左之助胜政都没叫身边那俩菊社的伙计动手,亲自薅着段爷的脖领子,生生把个身板壮硕的段爷按到了一条僻静胡同里,手里头一支南部式手枪枪管好悬就戳进了段爷脖颈子上的伤口里边。
就搁在寻常人心里头琢磨,这世上哪儿就有这么赶巧的事儿?
好端端把个金主搁在个号称万无一失的地界拷问,心里头美滋滋就等着那金主熬不过酷刑吐口说出那金山银行到底藏在何方。可转眼的功夫,金主一条小命就这么没了,号称是万无一失的地界还饶进去几条人命......
这事儿搁在谁心里头琢磨,那都得想着是有人在这里头玩花活儿、耍心思,想要独吞了整个的好处吧?
原本还谋算着靠这双龙对赌的场面得些好处,可这事儿也都不知道是搁哪儿犯了太岁、冲了五道神,事事都拧巴着朝邪门处走。再加上身边这搭帮办事的段爷嘴上从来说得响亮、手上办事样样稀松,眼瞅着就剩下南沐恩这根救命稻草,可还是叫段爷招来的人物弄了个鸡飞蛋打,左之助胜政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头都气得直哆嗦,恨不能当街崩了段爷方才能消了心头恶气!
估摸着是瞧出来左之助胜政当真动了肝火,段爷脸上也再没了平日里招牌似的装傻充愣的憨笑,半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告饶求情,捎带着都把磨眼儿胡同里那些彪形大汉的家底儿全都朝左之助胜政撂了个干净,这才觉着左之助胜政顶在自己脖颈子上的枪口有了些松动。
眼见得这场面都糜烂成了臭沟污泥般的德行,光靠着自己的能耐,不论是段爷还是左之助胜政也都没法收拾,左之助胜政也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这口窝心气,而段爷也只能心疼头痛地抠出来些到手财,勉强凑合着先平了眼面前四九城里这群情汹汹的场面,日后再论其他!
**着粗壮的手指头,段爷眼看着又一列玩家走进了巡警局里,心疼得使劲闭上了眼睛:“这可才头一天.......我说左爷,照着这场面数算下来,怕是我姓段的掏干净了家底儿,也都填不上这么个天大的窟窿眼!您.......要不您高高手,您再添.......”
都没等段爷把话说完,左之助胜政已然慢悠悠地转过了身子,冷冷地看着满脸心疼模样的段爷说道:“段爷,即使不算上您的积蓄,仅凭着您在这场双龙对赌的场面上捞到的好处,恐怕都足够支应眼前的场面了!更何况.......我们菊社在这场双龙对**面上的损失只会更大,不可能再拿出一个大子儿去填这个窟窿!奉劝段爷一句——吞下了大象的蟒蛇,下场只会是活活涨死!”
看着左之助胜政眼睛里流露的凶狠神色,段爷讪讪地低下了头:“话倒是这么个话,可说了归齐........这事儿已然是这样了,能有了个了局,都算是左爷您和我姓段的福大命大造化大!这事儿上头的亏空,日后咱们想法子找补出来也就是了。您菊社那么大本钱的买卖,想要找补回来这上头的亏空自然是手拿把攥,可我姓段的左不过就是个臭巡街的,想要找补回来这事儿上头的亏空,那都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回头看向了窗外,左之助胜政冷冷地接应着段爷的话头:“想要再找补回这件事上的亏空,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让你准备的那座买卖铺面,你拾掇得如何了?”
像是见了血的蚂蟥一般,段爷的小眼睛顿时一亮:“您说这茬儿,我倒是还真忘了跟您禀告一声!那处买卖铺面已然拾掇得差不多了,原本是只等着您那些货送到,咱们这也就能放炮开张!可您那货一直也都没到,我这不也就把这事儿给撂下了......我说左爷,您搁在四九城外的那处烧锅都叫韩良品给挑了,您倒是上哪儿再踅摸那么多白面儿去?”
冷笑一声,左之助胜政低沉着嗓门应道:“这您就不用管了!段爷,以往诸多事情,我不想再过多追究。可是今后要是再有什么差错.......我能给您十万大洋当见面礼,我也就能再花十万大洋让北平警察局的局长的椅子换人去坐!”
眨巴着一双小眼睛,段爷像是遭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扯着嗓门朝左之助胜政嚷嚷起来:“我说左爷,您这话可就说得没谱儿了不是?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谁可也保不齐哪块云彩有雨.......”
猛地转过了身子,左之助胜政眯着眼睛盯住了还想要接茬朝下说话的段爷,直到把段爷逼视得讪讪闭上了嘴巴,左之助胜政方才冷声哼道:“从今往后,京城里面鬼道买卖,我不想再听到有拦斋人物出现的消息。否则的话,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倒是还不缺埋几具尸首的地方!还有......火正门........”
把一张嘴咧得老大,段爷很有些愕然地低声朝左之助胜政叫道:“左爷,这火正门.......我这儿多嘴多一句,您能不招惹这火正门里头的人物了么?虽说这火正门的堂口在四九城里还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字号,可我老觉着这火正门里的人物透着几分邪行?!就眼面前这小半年的功夫,但凡是招惹了火正门堂口的人物,也都甭管是街面上的混混青皮、还是官面上行走的人物,全都没了个好了的局面!照着我说,咱们闷头发财才是正经,这有的没的场面闲气,犯不上跟那些个碎催似的人物计较不是?”
用力摇了摇头,左之助胜政狠狠地低喝道:“这件事情,就不必你多去想什么了,只是要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好!新火正门的堂口,现如今已经被你们巡警局查封了吧?”
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段爷下意识地随口接应道:“已然是查封了,也都打算把这宅子转手发卖出去.......”
“多找几个人转手,然后把新火正门堂口的宅子买下来,先空置着搁在那儿!”
“左爷,您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啊?把这么大个宅子空着扔那儿,这......您横是还打算跟火正门打擂台不是?”
“照办吧!”
讪讪地接应了左之助胜政的话头,段爷悄没声地退出了屋子,顺着那二层小楼后边的角门溜了出去,直奔着自己那座暗窑跑了个一溜烟。
就凭着左之助胜政今天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了拦斋人物的事由,段爷就已然明白自己跟左之助胜政之间那点心照不宣的猫腻算是到了头儿,日后说不得就得是一钉一铆的计较着各种事由,再不能叫自己得了太多好处。
既然左之助胜政都能挑破了埋着那座拦斋人物尸首的废弃园子,那没准儿自己这座暗窑也都落入了在左之助胜政的眼睛当中。这要不趁着眼面前平息双龙对赌嘬出来的场面、一时半会也都没功夫搭理自己的档口,赶紧把暗窑里头藏着的家底儿另换他处收藏,怕是过不得几天,自己辛苦攒下来的家当都得换了他人姓名!
更何况还有那共产党里的人物,不也早早踅摸上了暗窑么?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下生风走得连呼哧带喘,段爷直绕着自己那座暗窑转悠了好几圈,直到认死了自己身后再没旁人盯梢,这才从怀里摸出贴肉藏着的钥匙,飞快地打开了暗窑院子的房门,一头朝着屋子里扎了进去。
才刚撞进了屋里,段爷已然瞧见炕脚那几块活砖叫人搁在了桌子上,黑漆漆的炕洞里隔着的匣子也找不见了踪影。也都顾不上把倒抽的一口凉气咽下肚子,段爷差不离是一个狗抢屎的架势撞到了墙角,一把将墙角搁着的一口旧木箱子推到了一边,嘴里也是不断篇地嘟囔念叨着:“菩萨保佑、佛祖显灵!那点儿体己不见了也就当是破财消灾,这新到手的宝贝可千万.......”
都还没等段爷念叨完,箱子底下露出来的一个能塞进去一个活人的、空荡荡的窟窿,已然叫段爷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一嗓子嚎啕伤心得如同爹死娘嫁人:“这他妈是哪路缺德带冒烟的人物啊.......段爷我好容易才打从南家弄回来的宝贝呀.......他妈卷包儿会啊.......丁点不给留啊........可是活不成了.......这里头的玩意,我可是许了好几件给同志社那帮狠角儿的呀.......全没了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