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急慌忙地扒拉下了胡千里脚上穿着的千层底布鞋,纳九爷也都不知道哪儿来的两膀子气力,生生就把胡千里脚上穿着的一双粗布袜子撕成了两片布条,嘴里更是一迭声地吆喝起来:“赶紧把我备着的那家什箱子拿过来!里头三个青花细颈瓷瓶都拿出来用开水泡着,还有那十三件一套的毒伤家伙什,也都扔带来的烈酒里边泡上!再给我备上净手用的热水、烈酒”
额头上冷汗潺潺而下,连嘴唇也都隐隐泛出了一丝灰败的颜色,被搭到了椅子上坐下的胡千里强忍着脚上伤口传来的剧烈麻痒感觉,苦笑着朝满脸惶急之色的纳九爷说道:“师哥,您可也甭这么着急!左不过就是个地蜂尾针的毒伤,咱门子里备着的毒伤药,尽够处置的了”
盯着胡千里脚脖子上那足有绿豆大小的伤口,纳九爷的话音里显而易见地带上了几分凝重的意味:“哪儿就能那么简单的?我算是瞧出来了,这日本人调教玩意的路数,跟咱们就压根不是一条道儿!咱们调教玩意,左不过就是图个乐儿、寻个帮手。可日本人调教玩意,那奔的就是伤人害命上头去的,什么下三滥的荤招儿都使得出来!胡师弟,这伤口是麻是痒?”
“痒!痒得钻心!刚挨了那地蜂一蛰的时候,倒是还有些生疼。后来就是先麻后痒,脚脖子下面又有些发木,觉着像是不太能动换了?”
“胡师弟,你试试动动脚趾头?”
眼瞅着胡千里努力再三,脚趾头却也只是微微抽动了几下,纳九爷脸上担忧的神色更重。猛地回头朝着手捧家什箱子的九猴儿低声吩咐道:“赶紧去开了口外捎过来的那坛子马寡妇烧刀子,再取了倒走风的家什过来备着!”
低声答应着,九猴儿飞快地从手捧的家什箱子里取出了个拳头大小的软皮物件,而站在九猴儿身后的另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也是忙不迭地捧过了一个只有柚子大小的黑色酒坛。
劈手抓过了那火正门中小徒弟递过来的酒坛子,纳九爷猛地喝了一大口烈酒。用力喷到了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也都不看一眼被那烈酒蛰得猛地咬紧了牙关的胡千里,纳九爷已经抓过了九猴儿送到手边的那软皮家什,用力按到了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
都不用纳九爷开口说话,侯在一旁的相有豹飞快地伸手捏住了那显见得有了年头的软皮家什,猛地一抖手腕子,硬生生把那干瘪的软皮家什扯成了个鼓鼓囊囊的模样。
同样把手腕子猛地一抖,纳九爷飞快地将那软皮家什从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拽了开去。伴随着软皮家什被用力拽开时发出的轻轻一声爆响,胡千里脚脖子上的伤口处,已然沁出了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黑血。顺着脚脖子蜿蜒流淌下来,瞧着倒像是一条狞恶无比的黑蛇一般!
眉头紧锁地看着胡千里脚脖子上伤口处沁出的一缕黑血,纳九爷很是焦急地摇了摇头:“坏了!用倒走风的家什都拔不成毒估摸着这日本人调教出来的地蜂蛰刺上头,是用了见血成膏的虎狼药!胡师弟,我再试试旁的法子,要是还不成,那就只能”
强笑着朝纳九爷摆了摆手,胡千里一向冷硬的脸上。此刻却是泛起了一丝往日里难得见到的笑容:“师哥,倒走风的家伙什都不管用。您就甭再打算用嘴朝外硬嘬了!万一这日本人在地蜂蛰刺上还用了旁的虎狼药,那咱们可不一个没治好、再白饶进去一个?叫我说呀师哥,咱门子里头那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手艺,这时候可当真到了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用力摇了摇头,纳九爷沉声应道:“千里,门子里治疗毒伤的法子。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的路数,从来都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用上!这里头的道理,你可也都明白”
强笑着朝纳九爷摆了摆手,胡千里低声笑道:“刮骨去毒、截脉疗伤。留命不留形师哥,我也都到了这把子岁数了,还那么讲究个形貌做派干什么?这要不是想着身上还有几手调教玩意的活儿没传出来”
话都还没说完,从胡千里等人待着的屋子外面,却猛地传来了御手洗迁那硬着嗓门的一口京片子:“纳九爷,有些重要的事情商谈,可以让我进去吗?”
猛地转过了身子,纳九爷紧盯着屋门外传来问话声的方向,一双手也早都紧紧捏成了拳头
搁在方才场面上的情形而论,岸口已然是叫胡千里用袖底风的手艺、悄没声撒出去的钱虱子收拾了个底儿掉,甚至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扒拉下了身上衣衫、满场子乱蹦乱吼,输赢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事儿。
可也就在片刻之后,胡千里脚脖子上叫那压根都没摸明白来路的地蜂狠狠蛰了一家伙,当时便叫胡千里猝不及防、痛叫出声。也都还没等大惊失色的纳九爷与相有豹冲到胡千里面前,那只蛰了胡千里的地蜂却已经钻进了河沙、木屑之下,溜了个无影无踪,而胡千里也已经颓然跌坐在地!
有了这么一出场面,站在场子外面的那些个日本人顿时便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只说这一场比斗虫豸是平分秋色、不分胜负。要不是易先生抢先站出来稳住了场面、让火正门中诸人先将胡千里搭下去疗伤,青、洪两帮的帮众和段爷领着的巡警也紧忙着拦阻,怕是当时木棚里头那些个四九城玩家手里砸出去的各样杂物,就能活埋了那些个鸭子死了嘴还硬的日本人?
可倒是真没料到,这御手洗迁居然还能有这胆子,上门来撩拨一肚子火气的火正门中人物?
狠狠一咬牙,平日里难得动一回心头火的纳九爷眼睛,也是涌上了几分戾气,冷着嗓门朝站在门外的御手洗迁叫道:“四九城里比斗手艺、嘬场面,那可都是老几辈子传来的规矩——对头只在人前会!虽说您是从日本国的人物,可进了四九城,那就也得守着场面上的规矩!咱们这时候见面怕是不合适,这就两便了吧!”
似乎是早知道纳九爷会拿捏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御手洗迁却是并不在意纳九爷话里那显而易见的拒见意思,反倒是硬着嗓门自顾自地说道:“阁下的同伴受的伤,除了施用德川家御用驭兽师独有的药物,再也没有其它的办法解救!如果阁下还珍惜同伴的性命,那么还请阁下不要拒绝见面的要求!”
都没等纳九爷开口说话,胡千里却是硬着嗓门朝门外的御手洗迁吆喝起来:“门外那位爷,我这儿送您四个字——敝帚自珍!要能听懂的话,您自个儿好生琢磨吧!至于我遭了的这不大丁点儿暗算我火正门中自有良方,可驱邪镇祟,就更不劳您操心了!”
拧着眉头,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相有豹略一犹豫,却是猛地凑到了胡千里的身边,压低了嗓门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您方才在场面上使唤出去的那钱虱子有啥说道没有?”
只是略略一个愣怔,胡千里顿时摇了摇头:“那钱虱子不过就是寻常备了给黄皮子的饵食,能使唤到那日本人身上去,用上的也都是咱门子里拿来打暗青子捉拿玩意的袖底风小功架。要照着当真了说,我这也算是耍弄了几分旁门左道的手段,算不得的正经调教虫豸的路数”
很有些着急地咧开了嘴,相有豹哭笑不得地朝着胡千里应道:“我的个胡师叔,这都到了什么节骨眼儿上头了,您不操心自个儿身上这毒伤,倒是还琢磨着场面上那点儿事由?既然师叔您使唤上的钱虱子并没仔细盘弄过,那这钱虱子摆弄到了人身上,能是个啥模样?”
“钱虱子左不过就是牛、马、羊、犬身上贴着肉皮吸血的玩意,撂到了人身上之后玩命叮咬,自然能叫人觉得浑身上下奇痒难当,甭管使唤上什么药,没个天的功夫,也都不能消停”
“咬了人之后,这钱虱子还是挂在人身上不肯动换?”
“钱虱子贴在牛、马、羊、犬身上吸血的时候,都是靠着几只脚爪抓住了那些玩意身上的皮毛,这才能不掉下来。人身上没那么多皮毛可抓,叮咬完了之后叫人一抓挠,自然也就掉到地上了。所以这钱虱子还有个花名,叫不见影”
很有些兴奋地一挥胳膊,相有豹猛地转过了身子,朝着门外还没离开的御手洗迁吆喝起来:“这位日本国来的爷们,我这儿倒还有一句话,算是白饶了给您自个儿琢磨的吧!就方才场面上扒光了衣裳、满场子乱蹦的那主儿,身上可还痒着呢吧?是不是啥药使唤上去,也都见不着一点儿好?当真劝您一句——病急乱投医,到末了可不一定能折腾出来个啥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