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离奔了冬至的日子口儿,满大街的行人全都叫小北风催拔得勾头缩脑,恨不能把脖子塞进腔子里御寒,脚底下也都倒腾得飞快,哪怕家里头也没生火取暖,那也好过了在大街上叫扑面而来的小北风刮骨生凉!
可就算是这么冷的天气,四九城中街面上的各路商铺也都没耽误了赶早开门做买卖。天才刚蒙蒙亮的功夫,一些个商铺里勤快些的小伙计已然收拾好了铺面里的场面、零碎,捎带手的还没忘了把铺面前一大块街面净扫得干干净净。这也就更招引得旁的铺面中那些个贪睡起晚了的小伙计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在掌柜的高一声、低一声的数落教训中忙了个七窍生烟。
眼瞅着天色已然大亮,街面上也都有了些行人,珠市口儿大街上有名的瓷器买卖润天青的铺面门口,已然规规矩矩站出来了个迎客的大伙计,跟往日一样亮着嗓门吆喝起了买卖经:“有来有往的相与、懂行识货的主顾,劳您驾高升一步,借您福赏脸一回,四九城里润天青积年的老字号,讲究的就是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倚仗的从来是主顾赏咳咳咳咳咳”
仿佛是叫一口痰卡住了嗓子眼,又像是一股气岔了肺管子,铺面门前迎客的大伙计才刚吆喝出来迎客的买卖经,却是猛不盯地叫一阵猛咳生生打断了腔调!
耳听着铺面外头迎客的大伙计把早已经念叨得滚瓜烂熟的买卖经生生吆喝成了个断头戏,原本端着一壶小叶茶、坐在铺面里边微闭着眼睛听得摇头晃脑的掌柜,顿时叫刚嘬进嘴里茶水呛了嗓子眼,前后脚紧跟着也是一连串的咳嗽,直咳得面红耳赤、眼冒金星,这才在俩小徒弟抹胸口、拍后背的服侍下喘过来一口气。指着铺面门口露出来半边背影的大伙计嚷嚷起来:“我说你这大早上的是干嘛呢?人起来了、嗓子眼还没醒盹儿不是?”
同样是咳得一脸猪肝色,站在门口的大伙计很是有些委屈地转过了身子,迎着面带愠色的掌柜低叫道:“掌柜的,这可真不怨我——刚开腔亮嗓门,冷不丁就有一只苍蝇直撞进嗓子眼里边,我这会儿还恶心得不行”
“苍蝇?还撞你嗓子眼?我说你这做买卖的本事没学全活儿。掰扯瞎话的路数倒是明白了个全须全尾?这都奔了冬至的日子口儿了,哪儿就还能有苍蝇在外边飞?”
话音未落,顺着大早上的小北风,七八只绿豆大小的苍蝇已然飘飘摇摇地飞进了铺面当中。也都不知道那冬至的日子口还没冻死的苍蝇是不是当真想给润天青字号掌柜的上眼药,有两只苍蝇绕着掌柜的身子盘旋飞舞了两圈,一头边扎进了掌柜的搁在身边桌子上的茶碗中。
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两只在茶碗里扇动着翅膀挣扎的苍蝇,掌柜一口气憋了老半天,方才吭哧着嘟囔起来:“这天时不正,世道不靖。啥幺蛾子可也都出来了冬至的日子口儿还能有苍蝇漫天飞?邪性!”
不光是润天青掌柜的觉着邪性,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之后,珠市口儿大街上不少铺面左近也都有人瞧见了那些个绿豆大小、色作暗青的苍蝇。顿时之间,珠市口儿大街上不少铺面里外,也都传来了铺面掌柜或是上门采买物件的主顾乱糟糟叫嚷的声音:“嘿我说掌柜的,您这铺面里头感情是倒腾咸菜缸了不是?怎么就能招来这么多苍蝇的?”
“这位爷,您这可真是那我打趣儿了不是?我这可是茶叶铺面,平日里丁点带着怪味儿的物件都不敢入宅。那就是吃饭也都避讳葱、姜、蒜一类味儿冲的玩意,那就还能搁在铺面里头搁着咸菜缸啊?”
“这可也是要不就是哪家铺面里头捅开了隔年的棉花包、有日子的娃娃罐儿(注1)?”
“那也不能够啊?!这珠市口儿大街上的铺面。全都是那场大火之后新盖新修的房宅、铺面,哪儿就能有人家存着那些个用不上的玩意?”
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差不离半条珠市口儿大街上的铺面当中,都有人站到了街面上,盯着那些个四处飞舞的苍蝇看稀奇,全然都没人留神在珠市口儿大街上的一处铺面左近。有俩头戴礼帽、身穿着厚布长袍、身形显得格外臃肿的壮棒汉子正耷拉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缩在袖管里的手也都在轻轻摆动着,时不时地从袖管里边散出来十好几只苍蝇顺风飞开。
有道是望天看稀奇、扎堆瞧热闹,叫珠市口儿大街上这满街看热闹的人好一顿吆喝叫唤,火正门堂口前面刚站出来的好几个迎客的小徒弟。也都扭头朝着这热闹场面观望起来。其中有俩机灵些的小徒弟瞪圆了眼睛瞧了片刻的热闹之后,却是猛地扭头朝着火正门大堂里奔了过去。人还在大堂里头小跑,吆喝声已然冲着二进院子里边递了过去:“师哥,相师哥,快出来瞧瞧外头这场面嘿”
吆喝声刚起,相有豹已然应声撩开了通往二进院子门户上的门帘,冲着那俩小跑着撞进大堂中的小徒弟笑道:“瞧什么场面呀?又是哪家铺面娶媳妇、嫁闺女,还是哪路主顾跟铺面伙计当街撕扯起来了?”
猛地刹住了脚步,两个撞进大堂中的小徒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冲着相有豹叫道:“师哥,外边街面上苍蝇都扎了堆儿了,正朝着各处铺面里边乱撞,说话可就要奔了咱们堂口”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眉头微微一皱,却依旧是嬉笑着朝那俩撞进门来报信的小徒弟说道:“这都奔了冬至的日子口儿了,哪儿还能”
话音都还没落,几只绿豆大的苍蝇已然嗡嗡地扇动着翅膀飞进了火正门大堂中,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起来。也都还没等相有豹把这古怪场面瞧个仔细。火正门堂口大门前站着迎客的几个小伙计已然惊叫着乱纷纷撞进大堂中,双手还全都在头顶上胡乱挥舞着驱赶着扎堆儿朝自个儿身上碰撞的苍蝇。
没等相有豹有丁点的动作,坐在火正门大堂耳房里的胡千里已然猛地撩开了耳房门口低垂着的门帘,口中冷冷地低叱一声:“去!”
伴随着胡千里口中发出的低叱声,从胡千里袖管中猛地窜出了一只通体黝黑的黄皮子,四只脚爪才刚落地。便是调转了身子嗤嗤作响地放出了一股臭气。哪怕是隔着老远,都已然叫相有豹觉着鼻端一涩,胸口处猛地涌起了一股烦恶的感觉!
伴随着那通体黝黑的黄皮子放出来的一股臭气,半空中胡乱飞舞着的那些苍蝇顿时便像是叫人施展了定身咒一般,雨点般地坠落下来,片刻间便在水磨青砖的大堂地面上铺了薄薄一层。也都不知道是不是叫这股子臭气所怯,就连火正门堂口大门外飞舞的那些绿豆大的苍蝇,也全都远远地避了开去。
冷哼一声,胡千里一边轻轻摆动着袖管。叫那只通体黝黑的黄皮子重新钻回了袖管中,一边却是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小竹管子,朝着大堂门口几个叫臭气熏得头昏眼花的小徒弟喝道:“一人一丸,含在舌根下边就成!”
忙不迭地窜到了胡千里身边,相有豹一边取过了那小竹管子,从竹管子里边倒出来一颗梧桐子大小的药丸扔进了自己嘴里,一边捏着鼻子朝胡千里问道:“胡师叔,您调教的玩意可真是”
不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胡千里已然微微一摆手,大步走到了火正门堂口外边。冷着脸朝着堂口两边街面上略一打量,顿时便是冷哼一声,拢手朝着空中一揖:“不知是哪路的朋友上门指教我火正门中手艺,大大方方进门说话就是了,又何必弄些厌物惊扰街坊四邻?!”
虽说胡千里话音不高,可调门却是冷硬异常。搁在火正门堂口大门左近瞧热闹的一些铺面掌柜、伙计耳听着胡千里话音不善,顿时便朝着火正门堂口大门处望了过来,口中乱糟糟的议论也全都停顿下来,骤然间便是个冷住了场面的模样。
慢慢垂下了双手,胡千里眼睛盯着离火正门堂口不远处的屋檐下站着的俩身形臃肿的壮棒汉子。却又伸手从怀里摸出来一只手指长短、龙眼粗细的墨色大香,回手递到了一个跟过来的火正门小徒弟手中,依旧是冷着嗓门喝道:“点着了这大香奔上风头、顺着街面走一圈,去去这满街厌物的晦气!”
嘴里含着胡千里递过来的药丸,火正门中那些个小徒弟鼻端已然闻不到一丝臭味,反倒是连喘气都顺畅了许多。利索地答应着胡千里的吩咐,那接过了大香的火正门中小徒弟脚下飞快地奔回二进院子里边,在灶间点燃了大香之后,重又撞出了火正门堂口大门,径直奔着上风头的方向跑去。
顺着小北风吹来的方向,那火正门中小徒弟手中高举着的大香飘散出来的一股子怪异香味,不出片刻的功夫便弥漫了老长一段街面。伴随着那怪异的香味缓缓沁过,原本在小北风中胡乱飞舞的那些个绿豆大的苍蝇,顿时便像是耗子见了老猫一般走避不及。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半空中再也见不着一只飞舞的苍蝇,街面上倒是落下来不少蝇尸
眼见着这大香净街的场面,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铺面掌柜、伙计,还有那些个赶早采买物件的主顾,哪儿还能瞧不出来这就是有人当街斗法,全都乱纷纷地叫起了好:“胡爷,好样儿的!”
“这他妈谁呀?仗着点儿拿捏不上台面的路数,就敢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混闹撒野?胡爷,您捎带手的把那嘬事的本主儿也拾掇了呗?”
“说得就是!切磋手艺、盘道论规矩,四九城里早有成例,哪儿就有这不懂人事儿的龟孙当街搅扰旁人买卖的?”
冷冷地盯着不远处站在屋檐下的那俩身形臃肿的壮棒汉子,胡千里又是仰天一揖,语气中愈发填了三分冷厉:“老话都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甭管是哪路来的朋友、同行,要照着规矩上门切磋,我火正门堂口自然是喜迎恭请,可要是再有人这么使唤着下三滥的路数扰人清净那可也就怪不得我火正门中人不讲情面了!”
ps: 注1:娃娃罐儿,通常是北方一些迷信之人将流产后的婴儿尸体装入瓦罐中,在屋后檐下深埋,以祈求以此挡灾破煞,保佑家宅中下一个婴儿的平安。也有邪教中人妄想能以此法求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