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鼓鼓囊囊塞着一包喷香的小鱼干,嘴里叼着个竹枝子镂空后做成的鼠儿哨,衣兜里还揣着拿香油拌过的鸡骨丸(注1),九猴儿绕着菊社铺面左近的大街小巷慢悠悠地遛达着,时不时地吹一声鼠儿哨,洒两颗鸡骨丸,一双眼睛如同流星般地只朝着墙头、屋檐上来回踅摸,只盼着能瞧见那只叫四九城里不少玩鸟的玩家恨之入骨的黑猫。
而在九猴儿身后,几个火正门中伶俐些的小徒弟也都换上了各样不同的衣裳,瞧着就像是花子行里的小叫花子一般争抢打闹、想要瓜分了一大块不知道打哪儿讨来的煎饼,可每个孩子都有一只巴掌揣在了各自怀中,紧紧地捏着塞在各自怀中的一张鱼鳞网,随时都准备听着九猴儿的号令出手擒拿露脸的黑猫。
离着那些孩子更远些的地方,穿着一声青布长衫的胡千里拿一顶大帽子遮挡住了大半边面孔,倒背着双手不徐不疾地朝前迈着四方步。可拢在了袖子里的一双手中却是紧紧攥着两瓶打从夏侯瑛荷那儿踅摸来的洋人药水儿。听着夏侯瑛荷说,这药水虽说是急就章照着洋人药书上的方子配制出来的,药效说不定也比不上洋人精心配制出来的厉害,可寻常金、银、铜、铁的物件朝着这药水里一搁,一时三刻之间就能叫这药水腐蚀得渣儿都不剩!
——真要是那黑猫露了脸儿,前面两拨火正门里的小徒弟也都没拿捏下来那黑猫,只消胡千里把这装满了药水的瓶子朝着那黑猫身侧周遭一砸
拐过了一处胡同的墙角,九猴儿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兄弟与胡千里,再瞅瞅眼前空无一人的胡同,这才吐出了叼在口中的鼠儿哨。依靠着墙角蹲坐了下来。
眼见着九猴儿停下了脚步,身后装成了小叫花子嬉戏打闹的几个火正门小徒弟立刻心领神会地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人依旧停在原处撕扯玩闹,另外一拨人却是加快了脚步越过蹲坐在墙角的九猴儿,在空无一人的胡同中摆出了一副望风的模样。
虽说见着了九猴儿停下脚步、一副有话要朝着自己说道的模样,可胡千里脚底下却依旧是不徐不疾地迈着四方步,好一会儿才走到了九猴儿的身边。冷着嗓门朝九猴儿低声喝道:“累着了?”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九猴儿很有些怯怯地朝着冷硬着面孔的胡千里低声应道:“胡师叔,我这脚底下倒是不累,可就是心里头没底”
低垂着眼帘看了看满脸怯生生模样的九猴儿,胡千里依旧是一副惜字如金的做派:“怎么就心里没底了?”
摊手亮出了竹子做的鼠儿哨,再从兜里摸出来即刻鸡骨丸,九猴儿低声朝胡千里说道:“胡师叔,这鼠儿哨是洪老爷子今儿刚做的,轻轻一吹就能逗引得猫儿过来捕鼠。还有这鸡骨丸也拿旁的猫儿试过。全都挺灵验的。可咱们都绕着菊社左近溜溜儿转悠了一晌午了,旁的野猫招来不少,可那只黑猫倒是一直没露脸胡师叔,您说那黑猫不会是真叫人调教成精了吧?”
轻轻哼了一声,胡千里仰头看了看胡同两边的院墙,轻轻地朝着胡同中间墙头处努了努嘴:“要说成精,这黑猫倒也真算得上是有了几分气候!这都悄没声地跟了咱们小半个时辰了,要不是咱们刚巧走过了一段回头路。连我都险些没瞧出来!”
微微扭脸看着胡千里指示的方向,九猴儿凝神瞧了好半晌。方才惊讶地低声叫道:“好家伙居然就是躲在墙头风火砖后边,难怪这一路上都没瞅见它呢!胡师叔,那咱们接着遛达?只要这黑猫露了脸,迟早就得有下来吃食的时候!到时候咱们”
回头看了看来时道路,胡千里都没等九猴儿把话说完,已然涩声打断了九猴儿的话头:“这畜生精怪着呢!咱们扔在地上的那些个鸡骨丸。差不离全都叫这畜生悄悄跟着咱们一路捡着吃过来,怕是丁点儿都没糟践!今儿怕是逗引不到这畜生了,咱们回!”
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然转过了身子的胡千里,九猴儿很有些心有不甘地低叫道:“这就回?胡师叔,要不再让我试试”
“真要是惊了这畜生。怕是这招就不灵了!走着!”
耳听着胡千里那不容置疑的低喝声,九猴儿只得泱泱地收起了鼠儿哨与鸡骨丸,耷拉着脑袋、拖沓着脚步跟在了胡千里身后走去。而那几个装成了小叫花子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也全都停止了嬉闹,分头顺着旁的胡同四散开来
似乎是真像胡千里所说的具有灵性一般,胡千里等人前脚刚走,那只躲在墙头风火砖后的黑猫便轻飘飘地从墙头上跳落下。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那只颇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黑猫慢条斯理地贴着墙根走了几步,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九猴儿刚扔在地上的几颗鸡骨丸,在确认了那鸡骨丸中并无其他有害的东西之后,方才伸出猩红的舌头,三两下便将几颗鸡骨丸吃了个干净。
寻常猎户配制出来的鸡骨丸,已然能引诱得方圆几里之内的野猫、狐狸趋之若鹜,哪怕以狐性多疑、猫性机警,却仍然抵挡不住鸡骨丸的莫大诱惑。而火正门中配制出来的鸡骨丸,在材料上已然要比寻常人讲究许多,专挑了鸡骨胸岔拿米醋蒸酥,这才仔细捶打成米粒大小的碎末,添香油、鱼骨末儿、熟芝麻捏合为丸。甭说是寻常猫儿难得抵挡住这香味诱惑,怕就是人闻着了这香味也得馋涎欲滴?
很是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鼻头,那只黑猫似乎是又闻到了原处传来的鸡骨丸味道,重又窜上了墙头朝着传来鸡骨丸味道的方向小跑起来。才不过跳过了两道屋脊,地上散落的几枚鸡骨丸顿时叫那黑猫停下了脚步,蹲踞在墙头四下观望起来。
说来也巧,平日里多少都有些人往来的胡同里,此刻却是人影全无。伴随着胡同里一股股穿堂风吹过,那散落在地上的几颗鸡骨丸飘散的香味顿时勾引得墙头上蹲踞的黑猫按捺不住,箭一般地从墙头上再次跳了下来
三两颗梧桐子大小的鸡骨丸飞快地下了肚,显然是叫那鸡骨丸的味道勾起了馋虫的黑猫再没跳上墙头,只是顺着墙根儿慢悠悠地行走着,将一路上三三两两散落的鸡骨丸全都吃到了嘴里。也都不知道走出了多远,在一处大树下散落的鸡骨丸旁,居然还出现了一条喷香的小鱼干。
只是略有些犹豫,那只已经吃顺了嘴巴的黑猫都没太过仔细地观察周遭的动静,已然飞快地跑到了大树底下,大口小口地吃起了这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食物。可还没等那黑猫把喷香的小鱼干给吃完,从不远处的胡同拐角后边,却猛地飞过来一枚嗤嗤冒烟的大爆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正吃的来劲的黑猫顿时被几乎就在它头顶上传来巨大的声响惊得一蹦老高,三两下便顺着树干窜上了足有两人多高的大树。可还没等那黑猫在树杈上站稳了身形,伴随着几根几乎贴附在树干上的细绳拉扯,四五张足有笆斗大小的鱼鳞网已然兜头盖脸地朝着那黑猫罩了下来。
惊叫连连地挣扎着,那只被爆炸声吓得窜上了大树的黑猫连撕带咬地不断挣扎,企图从裹住了自己的鱼鳞网中挣脱出去。但那些足有笆斗大小的鱼鳞网却全都是用人发、马尾细细缠绕而成的兜罗,每根网绳上都还有米粒大小的狗鱼牙缀着。只要稍微缠上一点皮毛就是个越挣越紧的架势。
眼见着已然是挣扎不开,那只颇带着几分妖异气息的黑猫顿时便安静下来,只是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从胡同转角处飞奔而来的九猴儿。
如同一只活猴儿一般,平日里早习惯了攀高爬低的九猴儿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那棵大树,颇带着几分得意地朝着那叫鱼鳞网缠住的黑猫笑道:“你还真当小爷收拾不了你个孽畜不是?早猜到你就是菊社里头那帮子小日本养着的玩意,今儿落到了小爷手里,你可就等着好生被小爷拾掇哎呀”
只是略微一个大意,九猴儿伸向了那只黑猫的巴掌便叫那只黑猫的爪子狠狠抓挠了一下,顿时便留下了三条血糊糊的伤痕。才刚等得九猴儿闪电般地缩回了巴掌,那叫黑猫抓伤的爪痕处已然有了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九猴儿也都顾不上再去收拾那只叫鱼鳞网缠住的黑豹,骑在树枝上便解下了腰间帮着的青布腰带,三两下便将自己的手腕紧紧捆绑起来,这才朝着从胡同拐角处露脸的胡千里叫道:“胡师叔,这孽障的爪子上有古怪!我怕是怕是着了道儿了!?”
ps: 注1:鸡骨丸,通常用鸡骨架碾碎后在瓦片上焙香,并用香油与其他几味食材捏合成丸状,大小如同梧桐子,专门用来诱杀猫科动物,在北方猎户狩猎时尤为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