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了两辆八成新的大车,再挑了两头能瞧上眼的好脚力,谢门神把刚拾掇出来的捕鸟家什一一清点过数之后,这才领着几个火正门中伶俐些的小徒弟,坐在大车后头朝城外大山中赶去。
甭瞅着四九城里喜欢玩鸟的玩家不少,可真能下本儿、花心思捕鸟的人物倒是当真不多。究其由来,左不过就是捕鸟这活儿瞧着就是个张开了鸟网守株待兔的简便事由,可实际上却必须是事无巨细全都得心中有数,捎带着还得在山林里边挨冷受冻苦熬几天。
这要是没了一份当真打从心里喜欢玩鸟的缘分劲儿,谁乐意小十月的日子口不在家里暖炕上歇着,反倒是带上一堆的累赘玩意奔荒山野地里头蹲着?
更何况这张网捕鸟,先就得抢个下大早的功夫出门,坐着大车溜溜儿走一天,这才能到了城外边能有鸟歇宿觅食的大山外边。一群人肩挑手提的把大车上的各样家什搬运到大山中老早看好的地界,这时候已然就得是天色傍黑的时辰了。
借着那丁点微末天光未散,一帮捕鸟的人物都顾不上喘口气、歇歇腿儿,七手八脚就得挥动着带来的锄头、铁锹在已然有些冻硬了的地面上刨出来戳杆子的坑洞,二尺深浅、笆斗长宽的规矩丁点都马虎不得,这才能叫那些要挂鸟网的竹竿子稳稳当当矗立起来。
等得坑洞都刨得差不离的档口,另一边几个在楠竹杆子上头串牛筋麻绳的帮手也差不离忙了个齐活儿。这时候小心翼翼抖开了那三花五挑的丝线织补出来的鸟网轻轻扣到楠竹杆子上头,务必得是捯饬成绳紧、网松,一尺一个兜儿迎风荡漾的模样,这才能叫落进了鸟网中的鸟儿无处落脚、无力挣扎,不伤爪喙羽毛。
迎着天黑下来时山里头越来越硬的冷风。三两个人扶住了一根楠竹杆子,嘴里喊着号子、脚下走着一般齐的杠子步,几乎是分毫不差地将挂上了鸟网的楠竹杆子成双成对地杵到了挖好的坑洞中。
寻常进山捕鸟的人物,差不离能不论横竖地摆设上一两张鸟网就算是完事,讲究些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张鸟网摆出来个四方格、五行阵的架势。要像是火正门中捕鸟时一动手就是三十六根杆子、十八张鸟网布置出来个正方九宫图阵势的,四九城里从来都是独一份!
大车出城十里。道边风光已然与四九城中截然不同。一些道路左近野生着的酸枣、毛栗树上残留的果实更是叫几个火正门中小徒弟惊喜不已,时不时地从大车上跳将下去采摘了那些酸枣、毛栗,再一路小跑着赶上了缓缓前行的大车,先就将手中捧着的酸枣、毛栗敬过了谢门神,见谢门神摆手推开之后,这才喜滋滋地与同伴分享起来。
瞧着几个伶俐的小徒弟彼此间分吃着野果、有说有笑的模样,谢门神扭头看了看坐在车后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三耗子,伸手从自己肩头挂着的褡裢里摸出来一块硬面干粮递到了三耗子眼前。
转脸看了看把硬面干粮递到了自己身边的谢门神,三耗子略一犹豫。方才朝着谢门神低声谢过,伸手接过了那块硬面干粮小口啃了起来。
打从谢门神做主把三耗子留在了火正门中之后,三耗子也就搬出了他一个人住着的那间屋子,跟火正门中那些个小徒弟住到了一块儿。许是初到火正门中脸嫩认生,跟火正门中小徒弟们住到了一块儿的三耗子压根也都不跟旁人说话,哪怕是九猴儿领着几个伶俐的小徒弟有意无意地跟三耗子拉扯话头,三耗子也都是一副问三答一的闷葫芦架势,倒叫从来都伶牙俐齿、见人就熟的九猴儿不大不小吃了个瘪。
可甭瞅着三耗子是个闷葫芦般的性子。干起活来倒是手脚麻利,更难得是眼睛里能瞧出来活儿。虽说一些个火正门里的手艺活儿。三耗子一时半刻都还掺和不上,可旁的一些花力气、费心思就能拾掇的琐碎活儿,倒是全都做得干净漂亮。
眼见着三耗子这副扎实肯干的做派,同样也差不离是个闷葫芦性子的谢门神自然更对三耗子多了几分喜欢。虽说三耗子进了火正门里才短短几天,可谢门神却已然是当着三耗子的面儿念过了两回火正门中捕兽的歌诀,很是有点儿要把三耗子当了私淑弟子的架势做派?
看着三耗子闷声不吭地啃光了那块硬面干粮。谢门神闷着嗓门朝三耗子说道:“前儿跟你说过那几句,背给我听听?”
轻轻一点头,三耗子毫不迟疑地开口背诵起来:“虎走山脊狼傍林,狐行之字猿过梢”
几乎连一个磕巴都没打,三耗子一口气把足有二三百字的火正门猎兽歌诀背了个痛快。末了才抬头小心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谢门神,带着几分怯怯的架势朝谢门神小声说道:“师我能叫您师傅么?”
颇觉意外地看了看三耗子,谢门神蠕动了老半天的嘴唇,方才吭哧出一句话:“火正门中学徒,除了你相有豹相师哥是另有师傅之外,旁的小徒弟全都是拜了掌门人当徒弟,你得叫我师叔!”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三耗子的话音里却透着一股子坚定的意味:“可我火正门里起头教了我手艺的,也就是您!”
老半晌都闷着头没说话,直到马车都朝前走了有好几里地之后,谢门神方才开口说道:“你可得想明白了!掌门的徒弟跟门里头其他师傅的徒弟,要说一样,也都一样。可要说不一样怕也真不一样!”
耳听着谢门神那像是绕口令似的一番话,三耗子也是老半晌没吭声,只是伸手拨弄着大车上一些备着装抓来鸟雀的竹笼
都不论天南海北,但凡是个戳旗号、立名头的堂口、门派之中,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中都免不得有个远近亲疏,更何况是好几个不同的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且都不论手艺高低、本事大小,先就有个辈分上的讲究绕不开去。
就像是谢门神与三耗子说道的这些话里带着意思,说的就是三耗子要拜了自个儿当师傅,那往后搁在火正门中的辈分,无形中就要比九猴儿这帮小徒弟们矮了半截。师傅们都还健在的时候或许还都显不出来要紧干系,可要是日后师傅辈儿的人都不在了
但凡有个山低水浅、争夺掰扯的日子口儿。这明里暗里可就难免吃亏?!
或许是瞧着三耗子许久都没说话,谢门神刚打算再开口说点什么,坐在一旁的三耗子却在此时闷声说道:“我我还是想叫您师傅!”
嘴角微微一动,谢门神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猛地咽回了肚子里,却是伸手拍了拍三耗子的肩头,回手抓过来个备着装鸟雀的竹笼子放到了自己膝头,三两下便将那竹笼子拆成了零碎。
捏着一根最粗的竹枝条,谢门神先是把那竹枝条伸到了三耗子眼前让三耗子看了个明白,这才慢悠悠地捏弄着摊在自己膝头的那些零碎竹制、竹片。三两下便将那鸟笼子重新组装起来。闷着嗓门朝三耗子低叫道:“瞧明白了?”
眼瞅着三耗子连连摇头,谢门神倒也不急不躁,只是又将手中的竹笼子重新拆装过两遍,这才拿眼睛看着三耗子,默不作声地将那竹笼子递到了三耗子手中。
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三耗子拿捏着谢门神递过来的猪笼,左右掰扯着慢慢将那竹笼子拆卸开来,却是很有些疑惑地朝着谢门神说道:“师师傅。我瞅着火正门中各样物件都挺讲究的,怎么就是这装鸟雀的竹笼子这么毛糙?”
“山里边没大道。装着鸟雀的笼子难免在钻山过涧、穿林越树的时候磕碰挤撞。这装鸟雀的笼子要是做得太过精细,压根也都经不起折腾!”
“那师傅,我瞅着您还带着的几个鸟笼子里都关着各样鸟雀,那是做什么用的?”
“那玩意叫诱子,专门拿来搁在鸟网下边逗引那些落地歇宿觅食的野鸟儿的!以往咱火正门没遭了那场大火的时候,自己就能调教出来十八样有名号的诱子。四九城左近周遭寻常能见的鸟儿。差不离都能叫咱们调教出来的诱子逗引过来。可现如今这几只诱子都是上老官园急就章踅摸来的,好使不好使都还得两说”
“万一要是不好使可咋办?”
“所以这才得用上洪老爷子造出来的雀儿哨!你甭瞅着就是这么个蚕豆大小的白铜疙瘩,可只要是拿捏好了,三十六般变化的鸟叫全都能吹出来。要想练成使唤这雀儿哨的本事,先就得练一口稳稳当当丹田气。这才能叫一口气儿吹出来的鸟雀叫声不断篇儿!等这回进山捕鸟的活儿完了,回堂口里禀过了掌门师哥,你也就跟着我学吧!”
“师傅,我都听您的!”
“以往在关外的时候,你怕也是没少干过苦活儿?瞅着你身架上的气力可不小?”
“活儿倒是算不得苦,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力气大的,反正活儿干完了,能吃一顿饱饭,再好好睡一宿,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一样只是听着我师傅、还有老相爷都说过,我是天生的黄巾骨架!师傅,什么是黄巾骨架?”
“这个呀这就得说,你跟我该是天生有缘分吧?金钢门神、黄巾力士,可不都是拿着气力换饭吃的苦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