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相有豹与纳九爷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群人绕着那晕过去的半大孩子来回转磨儿,可那叫纳兰灌了半碗掺了参须末儿的粥水的半大孩子却再没能立刻睁开眼睛。打发了九猴儿脚下生风般请了同仁堂里坐馆大夫来瞧过之后,同仁堂里那位坐馆大夫也只说是饥馑、劳累所致晕厥,最好就是等着这半大孩子睡过了一觉之后自个儿醒来,这之后再慢慢用粥水调理,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差不离也就能缓了过来,倒也真犯不上施针用药、拔苗助长!
眼瞅着这半大孩子一个呼噜接着一个呼噜地睡得香甜,纳九爷等人哪怕再是着急,也只能交代了九猴儿领着几个心细些的小徒弟把那半大孩子身上虱子窝般的衣裳扒拉下来,再烧了几桶热水替那半大孩子擦洗了身子之后,小心翼翼搭到一间暖和屋子里盖上被子歇息。
而在安顿好了这些琐事之后,纳九爷攥着九猴儿打那半大孩子身上得来的兽牙符,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半天之后,方才抬手把那兽牙符递到了侯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手中:“有豹,你仔细瞅瞅这兽牙符上的印记,是你师傅刻下的不是?”
忙不迭地接过了纳九爷递到了自己手中的兽牙符,相有豹先就把那兽牙符举到了窗户口透亮的地方,凝神盯着那兽牙符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错不了了!我师傅身上先前戴着的兽牙符已然交给了我,让我到四九城里寻着师叔的时候好做凭证。说起来也是凑巧,那档口我们师徒俩恰好得着了一颗足有两寸来长的狼牙,丁点蜡黄颜色都没带上。我师傅就是拿着这狼牙照着门里的规矩制了个兽牙符,要是过细朝着这兽牙符上瞧,还能瞧见这兽牙符上拿针尖挑空出来的‘相’字!”
微微皱着眉头。胡千里嘬着牙花子犹豫片刻,方才沉吟着朝相有豹说道:“有豹,这要是照着你这说法,这兽牙符就该是你师傅贴身戴着的物件才对。照着火正门中的老规矩,但凡是得着了兽牙符的火正门中弟子,从来就是符不离身。要是人、符两散”
把话说了个半截子。胡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而在屋内的其他火正门中人物,也全都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执拗地摇了摇头,相有豹亢声朝着议事屋子里的诸人叫道:“这人、符两分的事儿也不能说死了!我来四九城里寻师叔的时候,我师傅不就是把他的兽牙符给了我当信物?没准我师傅就是藏在了关外的什么地方,一时不便来四九城中,这才让这半大孩子拿着他新做的兽牙符来寻我”
耳听着相有豹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纳九爷紧锁着眉头叹息一声:“唉有豹,你心疼着急你师傅的下落。我又何尝不着急心疼我这位师哥?!眼面前既然已经能得着了你师傅亲手做的兽牙符,那咱们就得稳住了阵脚,等着那带了兽牙符寻上门来的孩子醒了,自然就能有你师傅的准信!”
虽则明知纳九爷的话极有道理,但紧紧握着那只兽牙符的相有豹却总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紧锁着眉头在议事屋子里转悠了几个来回之后,相有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焦躁,闷头吭哧着说了一句:“几位师叔,我还是我去那孩子躺着的屋里瞧瞧去!”
也都不等纳九爷等人答话。相有豹已然大步走出了议事屋子,径直朝着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走去。
似乎是早知道相有豹会要去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相有豹才刚走到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左近,纳兰已然轻手轻脚地撩开了那间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一手端着个小小的针线簸箩、一手抬手朝着相有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迎着相有豹紧走了几步,纳兰低声朝着勘堪止住了脚步的相有豹说道:“这会儿进去也白搭,那孩子压根都没个要醒来的模样。方才我仔细瞧过了,那孩子脚底下的血泡都是一个摞着一个。一双手也全都是树枝藤条划拉出来的血口子。估摸着这孩子这段时日是没少遭罪”
低头瞧了瞧纳兰端着的那针线簸箩里带血的粗布与穿着丝线的缝衣针,相有豹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半大孩子歇着的屋子。
轻轻抿了抿嘴唇,纳兰犹豫了片刻,方才朝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相有豹低声说道:“这时候着急也都没用。只能等着这孩子醒过来再仔细问话。这要是朝着好处去想,咱们总还是能有师伯的准信了不是?哪怕就是当真叫你去闯关东寻师伯回四九城,那可也都有了个准地方!你平日里不都老说九猴儿遇事毛毛躁躁,风没来先收衣、雨不到忙张伞,怎么这轮到了自个儿身上,你也是这蹲在田头等麦熟的样儿?”
深吸了一口气,相有豹微微闭上了眼睛,把那一口气憋在胸腔子里头许久之后,方才慢悠悠地吐了出来
真要是照着自己平日里经过见过的场面而论,那是怎么都该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闯关外,差不离就跟飞蛾扑火一般,当真就叫个嘬死的场面。
可自己打小就是由师傅养育长大,说起来是师徒的名份,可实底下倒是跟亲生父子绝无二致!
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当儿子的见着自己亲爹身处险境还能维持着心神不乱?
身手捻去了相有豹衣襟上沾着一丝灰絮,纳兰扭头看了看那半大孩子歇着的屋子,依旧是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瞧你打早上起来就水米没打牙,这要是真有个啥事,你倒是空着肚子去应对?我知道平日里你都是个能拿大主意的人,这时候更是不能自己先乱了章程!你先进屋里看着那孩子,我去伙房给你对付一口吃的过来,哪怕是你肠子眼儿都叫这口急气给堵结实了,你也先给我把吃的咽下去!”
也都不等相有豹说话,纳兰已经侧身让过了相有豹,径直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
扭脸瞧了瞧纳兰的背影,相有豹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腿走进了那半大孩子躺着的屋子里,迎着坐在炕沿上的九猴儿低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九猴儿悄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方才纳兰姐给这孩子挑脚上的血泡子,这孩子倒是还知道动换、皱眉,估摸着是没大碍”
话没说完,那躺在炕上的半大孩子像是在梦里叫什么东西给惊着了一般,猛不盯地尖叫着坐了起来:“别杀我爹”
猛地抢前一步,相有豹伸长了胳膊一把兜住了那半大孩子的脊背,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半大孩子心口上轻轻一拍,口中沉声喝道:“把心放踏实了!这地儿保你平安!”
瞪圆了一双眼睛,那半大孩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一堵墙壁,大张着的嘴像是叫人扔上了岸边的鱼儿般玩命喘息着,好一会儿方才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了相有豹,很有些怯怯地朝仔细打量着自己的相有豹说道:“这位爷我这是在我是到了四九城了吧?”
重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沉声朝着那半大孩子说道:“这儿是四九城里火正门堂口!旁的事儿先搁在一边,先说说你手里头那兽牙符是打哪儿来的?交给你这兽牙符的人在哪儿?!”
只一听相有豹提起兽牙符,那原本还有些呆滞的半大孩子立马一个激灵,晃悠着脑袋四下张望抓挠起来:“兽牙符老相爷给我的兽牙符哪儿去了?”
缓缓送开了兜住那半大孩子脊背的胳膊,相有豹把从那半大孩子身上得来的兽牙符一亮:“兽牙符在这儿!你说的那老相爷,这会儿在哪儿?!”
忙不迭地伸手朝着相有豹托在了掌心的兽牙符抓了过去,那半大孩子急声尖叫道:“还给我”
任由那半大孩子打自己手心里抓走了那兽牙符,相有豹眼瞅着那半大孩子把兽牙符当成命根子般地捧在了胸前,这才朝着那半大孩子沉声说道:“你说的那位老相爷,估摸着就是我师傅!能寻着上四九城中火正门堂口来,那你也该知道我相有豹——还是那句话,我师傅现在人在哪儿?”
颇有几分失神地摇晃着脑袋,那半大孩子几乎是语不成句地嘟囔着说道:“没了都没了小日本子半夜里开枪放炮柳条湖两屯一村都给炸平了”
几乎要把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那木木瞪瞪的半大孩子吼道:“把话说囫囵了!我师傅现在人在哪儿?!”
“没了全都没了柳叶屯三十九户人家、八十七口子人,就活出来我一个老相爷腿上叫小日本子打了一枪跑不动了把兽牙符给了我叫我先跑我藏在草窠子里老相爷叫几个小日本子拿刺刀给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