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弄着手里的柴刀,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功夫之后,九猴儿已然把那些枯黄变色的藤蔓杂草远远抛开,再把新砍来的一些生了点儿嫩绿叶片的藤蔓草叶铺到了山顶地洞的木头盖板上。眼瞅着打眼一瞧都看不出来那片藤蔓下居然还有个足能藏四五个人的地洞,九猴儿这才停下手来,扭头朝着远远看着自己往来忙碌的老叶叔叫道:“老叶叔,您瞧着这样成么?”
一手提着一只叫绑住了后腿的野兔,老叶叔大步走到了九猴儿刚刚遮掩好的地洞旁,伸脚拨弄了几下铺得颇为厚实的藤蔓野草,满意地点了点头:“有这样也就差不离了!去把咱们背着的那些背筐和旁的零碎玩意都搬来,咱们这就下地洞里等着。要是今儿运气好除了那些叫绳网拾掇下来的斑羚,咱们还能带着一只金雕回家!”
照旧是有样学样地跟着老叶叔钻进了那个宽敞的地洞,相有豹等人稳稳当当坐在了那地洞中早就备着的几块青石上,背靠着地洞中垒着石片子的挡墙,仰着脖子看向了天空。
也都没跟相有豹等人过多客套,老叶叔只管着自顾自地从背筐里取出来一副用熟牛皮制成的大手套戴在了手上,再招呼着九猴儿将另外两块用熟牛皮鞣制而成的护臂牢牢绑在了一双胳膊上,这才举起了双手,将一双巴掌搁在了地洞顶盖上捆好的两只野兔旁边。
但凡是山间行猎,从来都是拿死容易取活难,易得走兽难捕禽。尤其是这天上飞着的鹰、隼、雕、枭之类的猛禽,原本就找不出来多少能与之抗衡的天敌,更兼得平日里捕食的时候练就了一副机警凶悍的性子,寻常人想要得着一只调教过后能拿得出手的鹰、隼、雕、枭。着实叫个千难万难!
而在这些猛禽之中,金雕更算得上是其中翘楚。长成了的金雕小的能有三四斤的分量,大的差不离都能有十斤轻重。一双翅膀猛然张开能有一人多宽,用力扇动时能一翅膀把山间野狼拍个跟头。一双利爪三趾朝前、一趾朝后,抓捕猎物时双爪齐下,能生生抓碎猎物头骨。早年间四九城中八旗子弟要是能得着一只调教得当的金雕。春秋围猎时从来都能得着个披红彩头!
可也就因为这金雕凶悍异常,平日里也都在悬崖峭壁、巨木之上筑巢栖身,想要得着一只金雕,差不离就得拿山间猎户的性命来换。眼瞅着老叶叔仰着头死死盯着湛蓝的天空,同样仰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天空的九猴儿禁不住悄声朝老叶叔问道:“老叶叔,您这法子倒是能成不能成?以往在四九城里,我可听说过有人想要拿捏下这金雕,都得是攀悬崖、爬峭壁,趁着金雕趴窝护崽的档口借机下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老叶叔轻轻拽动着拴在两只野兔后腿上的藤条,像是漫不经心似的朝九猴儿应道:“这法子以往倒也有人用过,可十回当中都难成一回——护崽的金雕只要是受了惊扰,立马就能离巢扑击那些靠近了鹰巢的猎户。一个闹不好,金雕得没得着且还两说,闹不好那猎户就得从悬崖峭壁上叫金雕拿翅膀生生抽打下去!而且这金雕记仇,以往有猎户取了金雕幼崽回家,想要把那幼崽养大了调教使唤。可那两只失了幼崽的金雕愣是生生盯了那猎户三年,直到把那猎户生生抓死方才罢休!”
瞠目结舌地盯着老叶叔那沉静的面庞。九猴儿禁不住讶声叫道:“这金雕能有这么大气性?这么好记性?那猎户取回去的金雕幼崽呢?后来怎么着了?”
微微摇了摇头,老叶叔喃喃自语般地应道:“这金雕从来都不是凡鸟,哪儿就能在寻常人手里养活着?更何况是胎毛未退的幼崽,到那猎户手里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也就生生饿死了来了,都甭动弹!金雕的眼睛可毒。隔着老远就能瞧见地上情形!”
伴随着老叶叔一声低喝,从相有豹等人目力所及的天空上,猛地闪现了一个只有蚕豆大小的小黑点,迅捷异常地在天空中飘荡着,渐渐地朝着老叶叔等人藏身的山顶方向移动过来。
双手捂着嘴巴。九猴儿瞪圆了眼睛看着天空中那渐渐变大的小黑点,捏细了嗓门悄声在相有豹耳边说道:“师哥,隔着这么远,老叶叔是怎么就能瞧明白了来的是金雕?”
眼睛透过地洞顶盖上的枝叶缝隙盯着天空中越来越靠近的那个小黑点,相有豹也是捏细了嗓门低声朝九猴儿说道:“天底下能飞这么快、这么高的飞禽一共就没几样,尤其是这金雕飞起来的时候还喜欢在天上慢悠悠的兜圈子,踅摸着地面上的动静。你可瞧好了这只金雕飞起来时候的模样,仔细记到心里头!”
忙不迭地点着头,九猴儿再不多话,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那只越飞越近的金雕,恨不能把那金雕在半空中的每一点动作模样都刻在心头。
而在九猴儿身前,老叶叔却是慢悠悠地拽动了拴在两只野兔后腿上的藤条,时松时紧地逗弄着那两只野兔在地洞顶盖上跌跌撞撞地蹿动着,瞧着就像是寻常两只野兔在觅食嬉戏的模样。
似乎是在半空中瞧见了地面上那两只欢蹦乱跳的野兔,原本在天空中像是漫无目的般游荡的金雕猛地加快了飞行的速度,斜侧着身子飘飘荡荡地朝着地洞的方向滑翔过来。但在即将靠近地洞左近的时候,那只金雕却又在天空中猛地一个翻身,轻轻拨动着翅膀朝着旁的方向飞去,片刻间便飞得快要不见了踪影。
很有些惊惶地盯着展翅飞走的金雕,九猴儿好悬就从坐着的那块青石上蹦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明显地大了许多:“怎么飞跑了是不是瞧见啥不对劲的地方了?”
稳稳当当地捏着手中的藤条,老叶叔一边拉扯着那两只受伤的野兔不停挣扎弹动,一边微微摇了摇头:“金雕性子机警,不把猎物周遭的场面瞧清楚了。压根就不会下手!等着吧,一会儿它准踅摸回来!”
仿佛是叫老叶叔说准了那金雕的性子,才过了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天空中便再次出现了那只金雕清晰的身影,绕着地洞上方不断地盘旋,时而俯冲上一段距离。时而又振翅高飞,来回往复了好几个回合之后,那只金雕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猛地尖唳着径直朝那两只兔子俯冲下来。
鹰唳声起处,被老叶叔用藤条捆住了后腿的两只野兔也像是知道天敌来临,而自己却是无法奔逃。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只一直都挣扎不休的野兔齐刷刷地仰躺了身子,把一双结实有力的后腿对准了天空。
只一看这两只野兔摆弄出来的这副古怪姿势,相有豹也有些沉不住气似的微微弓起了身子。压低了嗓门朝老叶叔叫道:“老叶叔,要不我来搭把手?!”
同样凝重了脸色,老叶叔使劲拽动着拿捏在自己手中的藤条,几乎是扯得那两只摆出了仰面朝天架势的野兔把一双后腿伸了个笔直,口中却是低声喝道:“用不着!我拽着这俩野兔的后腿,这只金雕要是再吃了亏,那还真就不值当咱们花力气费劲地拾掇它回去了!”
同样微微弓起了身子,脸色蜡黄的韩良品虽说没有开口说话。可一双手却已然搭在了腰后别着的银牛角上,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两只仰面躺着的野兔!
都甭说是在山林里走老了场面的老叶叔。更不提在驯兽行当里混久了年头的相有豹,就连在口外经多见广的韩良品都能大概知道,这世上万物虽说是各有天敌,但也从来都讲究个相生相克。就像是这瞧着压根都没伤敌本事的野兔,一旦是叫鹰、隼、雕、枭之类的猛禽追着急了,倒是也有两样绝招应对。
一来是豁出去皮肉之痛。在猛禽扑抓的瞬间猛地朝前一窜,让猛禽抓向了头颅脖颈的爪子深深抠进了身子上较为结实的皮肉当中,这才忍着疼痛拽着背脊上抓住了自己身躯的猛禽一个劲朝着灌木丛中蹿动。不肖得片刻的功夫,那茂密而又坚韧的灌木枝条便能将那猛禽一身羽毛撕扯得七零八落,到头来只能是放弃了已然到手的猎物狼狈而去。
二来则是仰面躺倒。在猛禽一双利爪离着自己的肚皮只有方寸距离的时候,一双有力的后腿猛地一个蹬踹,当时便能将那扑抓二来的猛禽踹得凌空一个跟头,甚至是生生将那毫无防备的猛禽踹得肚破肠流!
眼瞅着那只俯冲而至的金雕眨眼功夫就要抓住了一只野兔,但却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低嗥,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裹着一股腥风,猛地撞到了地洞的井盖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一只野兔叼在了口中。
都还没等手中藤条骤然一松的老叶叔回过神来,那只凌空俯冲而至的金雕也一头扑到了那团黑影身上。原本就算不得太过结实的地洞顶盖顿时吃不住这两股重量的同时撞击,吱嘎作响着轰然坍塌下来
几乎是在地洞顶盖坍塌下来的一瞬间,原本就半弓着身子的相有豹猛地大吼一声,脚底下左右分开地扎了个四平大马的功架,腰杆子朝上一挺一端,一双胳膊高举着比划了个十字花的架势,死死地顶住了坍塌下来的地洞顶盖。
而在相有豹的身边,原本脸色蜡黄、多少也有几分无精打采模样的韩良品也是悄无声息抽出了腰后两支银牛角,闪电般地朝着坠落到地洞里的那团黑影扎了过去,口中兀自低声朝着老叶叔与九猴儿喝道:“退后靠墙!”
也就在韩良品的低喝声刚刚响起的瞬间,九猴儿猛地朝前一伸胳膊,搂着老叶叔的腰身仰面便倒。后脊梁才一碰到地洞里用片石垒成的挡墙,九猴儿已然不管不顾地猛一拧身,死死地把老叶叔护在了自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