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隔着相有豹听见有人喊火正门堂口走水不过一碗茶的光景,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方向,火头已然烧红了半边天!从珠市口儿大街上涌过来的人群已然一头撞到了想要打回头的看灯人堆儿上头,当时便是个人仰马翻的场面!
叫两拨人迎头对撞的劲头一搡,相有豹已然听见了脚底下踩着的架子车车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爆裂声。也都顾不上脚旁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相有豹横了一条心朝着已然伸着胳膊护住了胡千里与洪老爷子的谢门神身边跳了下去,生生把两个瞧热闹的闲人撞得惨叫出声。
借着靠身板撞出来的一小块空场地界,相有豹扯开嗓门朝着正瞪着自己的谢门神叫道:“谢师叔,跟着我来,先把咱们的人拢到一块儿,可千万别叫挤趴下、搅散了!”
闷着嗓门答应一声,谢门神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舌顶上颚,气聚丹田、坐马沉腰,拿捏出平日里勤练不缀的云里金刚功架,犹如一座铁塔般地跟着相有豹在人群中撞出一条肉胡同,三两下便挤到了纳兰和几个惊恐莫名的孩子身边。
瞪着一双眼睛,相有豹伸开巴掌抓住了纳兰的胳膊,一把将纳兰搡到了谢门神撑开的胳膊里边,直着嗓门朝纳兰叫道:“拢住了孩子们,跟着来”
不必等相有豹再说什么,纳兰已然将那几个惊恐的孩子拢在了自己身边,朝着相有豹尖声应道:“我爹”
没等纳兰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猛一点头,扭身朝着纳九爷与佘家兄弟俩方才站着的地方挤了过去。才挤出去步远,佘家兄弟俩已经护着纳九爷撞出了人堆。扯开了嗓门朝相有豹叫嚷着:“这可了不得了街面上可都在喊咱们堂口走水了”
不由分说地,相有豹三两下将还没把话说囫囵的佘家兄弟俩与纳九爷推到了谢门神的身边,厉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叔,撞开个门户让大家伙存身!都傻站在街面上,只能叫人活活踩死!”
脚底下不由自主地照着相有豹的吩咐朝着街边铺面挤了过去,谢门神口中却是急声叫道:“那还有”
依旧是不等谢门神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扯着嗓子应道:“谢师叔,先甭操心那些小师弟,人还没乱起来他们就叫严爷和九猴儿拢街边去了,我这就回堂口去寻我婶子去!”
像是要映证相有豹的话一般,街边上一家骤然间敞开了大门的杂货铺里,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尖细着嗓门的叫喊声:“谢师叔,我们在这儿赶紧朝这儿来呀!”
几乎是在九猴儿喊叫声刚起的档口,严旭已经像是条泥鳅般滑溜地从人缝里挤到了相有豹的身边,抬手指了指街边的房顶:“相爷。这些人里头估摸着也就你我能走房上面过去了,赶紧走着?!”
猛一点头,相有豹拼出去一身气力玩命地挤到了街边,攀着街边房子的墙缝三两下爬上了房顶,跟着早已经跳上房顶的严旭玩命地顺着房顶朝火正门堂口方向狂奔起来。
搁在四九城中潜行人物眼里,蹿房越脊、跳梁爬柱从来都是入门的手艺。潜行里头的黑潜人物好手夜半时分朝着房顶上一跳,讲究的是脚下片瓦不动、寸尘不扬。哪怕是在房顶上头一路飞奔,脚底下也只能有猫窜鼠跃时的细微响动。这才能叫屋子里的人物不起疑心。
可奔着眼下这火上房的着急场面,且不论相有豹脚底下已然踩碎了无数的瓦片。蹬断了十几根掾条,就连严旭也都顾不上平日里潜行行事的讲究,脚底下着实多使上了几分浊力,只求能快些赶回珠市口儿大街,这才能知道火正门堂口到底是如何情形?
眼瞅着面前又是一条隔开了房顶的胡同,相有豹脚底下加紧跑了几步。拿捏着狸猫登枝的功架跃起了身形,就像是一头在林间枝头纵跃的灵猫般跳过了隔开房顶的胡同,可身形朝着胡同对面房顶落下之时,一双脚却全然没了一点轻灵顺势的意思,反倒是是直通通地踩在了房顶上!
伴随着一声闷响。估摸着原本就不算是结实的屋顶顿时叫相有豹踩出来个巨大的朝天窟窿,而相有豹的身形也像是块大石头一般,径直朝着那大窟窿里落了下去。
闪电般地一伸手,紧随在相有豹身边的严旭一把抓住了相有豹的肩膊猛地朝上一提,几乎是贴着相有豹的耳朵厉喝一声:“起来!”
猛地一伸双臂,相有豹在严旭那犹如炸雷般的厉喝声中用一双巴掌在屋顶上狠狠一拍,原本下坠的身形借着这双掌一拍的力道与严旭的提拉,钻天猴一般地从那刚踏出来的窟窿眼里拔了出来,再轻飘飘地落到了窟窿旁的屋顶上。
也都不与相有豹多说什么,严旭依旧是朝着相有豹沉声厉喝道:“张口!吐舌!”
脑中很有些浑浑噩噩地,相有豹下意识地照着严旭的话语长大了嘴巴、伸出了舌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严旭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两根掏耳勺大小的尖刺,毫不客气地在自己耳垂与舌头上狠狠刺了下去。
几乎都没觉着有丝毫的疼痛感觉,相有豹的耳垂与舌尖上叫严旭刺破的地方,一股带着些黑色的黏稠血液箭一般地激射而出,顿时把蹲在相有豹对面的严旭喷了个一头一脸。而严旭也都顾不上在意自己脸上溅着的鲜血,却是伸着那两支尖利的钢刺,闪电般地在相有豹的眉心与鼻端处又刺了个两个窟窿。
眼见着从相有豹眉心、鼻端,舌尖、耳垂上刺出的伤口中喷溅而出的鲜血飞快地变得不再黏稠,严旭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盯着相有豹那依旧充血的眼睛说道:“相爷,这时候可当真动不得心头火!要不然啥事都办不成且都不论,您这好端端一条汉子都能叫自己给废了!”
感觉着脑袋上叫严旭扎破的伤口处隐隐传来了些刺痛的意味,相有豹用力晃了晃脑袋,伸手在屋顶上抓过了一团积雪,狠狠地在自己头脸上一阵摩擦,好一会儿方才用力喘了几口粗气:“严爷,这可多亏了您!我这儿没事儿了,咱们走着?”
看着相有豹眼睛里的血丝消退了少许,严旭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却又伸手从腰后须臾不离身的家什囊里摸出个蜡丸捏破,将蜡丸里梧桐子大小的药丸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相爷,方才您急火攻心,已然是乱了心头方寸,我这也是不得已,才用上了这刺血通脉的野法子,暂且叫您血气顺畅,不至于淤积心头。您还是得把这丸祛除火毒的药给吃了,这才能算是稳当!”
一口咽下严旭递来的药丸,相有豹再抓了团积雪塞进了口中咽了下去,半蹲着身子朝严旭拱了拱手:“严爷,我明白您意思了!您放心,我能拿捏得住!咱们走着?”
略一点头,严旭这才跳起了身子,引领着相有豹顺着还算是结实的屋脊朝着珠市口儿大街方向跑去。差不离跑了能有一壶茶的功夫,冲在前头的严旭猛地停下了脚步,一把抓住了刚刚冲到自己身旁的相有豹:“相爷,咱们过不去了”
站在严旭身边,相有豹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看向了已经烧成一片火海的珠市口儿大街。
冬日时节,原本就是天干物燥,再加上各家全都在院子里储备着过冬的劈柴、煤块,一旦着火就是个火烧连营的架势。再加上晚上北风正劲,哪怕是隔着一条街的房屋铺面,也都能叫那小北风吹过来的火星余烬引燃。虽说街面上已然有水龙队的人物半真不假地在摆弄着救火用的家什朝着火场里头喷水,可怎么瞅也都是个杯水车薪的模样。
叫这漫天大火催逼着,不少从家里头逃出来的住家手里头拽着妻儿老小,身上边背着被窝包袱,哭喊连天地顺着还没过火的街面逃命。时不时有人猛然想起来这十好几年才存下的一点家当都还搁在房梁上头,顿时就咬牙跺脚回头扎进了大火里边抢那点家当。
有运气好的冒烟突火抱着那点家当逃出来,当时就一屁股坐在街面上连咳嗽带喘,这都还没忘了朝老天爷拱手称谢。有命数窄的刚撞进着火的屋子里,叫大火烧得酥脆的房顶眼睁睁就这么垮塌下来,家当自然是没抢到手,捎带着还赔进去小命一条
更有那买卖商铺的掌柜,眼瞅着水龙队要扒了自家店面隔断火头,顿时就急得一口老血喷了一地,哪怕是叫店里伙计扎手扎脚地抬了出来,手里头也都死死抱着店铺买卖里的账本算盘,全不顾这大火一过、万事皆休,哪儿还能凭着一本账簿算清楚这血本无归?
紧紧地攥着拳头,相有豹瞪大眼睛瞧着已然是成了火烧连营模样的珠市口儿大街,仿佛要将眼前这一幕全都刻在自己脑海中一般。而在相有豹面门上那几个叫严旭扎破的伤口中,却是再次喷溅出了一缕缕殷虹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