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打够了么?打够了,听我说。”
自无山谷内开诚布公的长谈,他已知坦诚的必要。两个人以那样的方式分开,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恁多个日日夜夜的刻骨相思,怎能让误会浪费了他们的时光?进得山洞,他一手束住她双腕,一臂揽她纤腰,道。
“与你分开的这些时日里,我失去武功,为珂莲所囚。你到之前,我亦刚刚到了不久,如果我脚程慢一些,兴许能和你在南宫玖的帐门前相遇。”
她冷笑,“你一得自由,便来找她么?是想做什么?因她国破家亡,你来看望安慰?”
“月儿,别说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我为什么不相信?你知道这些年这些天我是如何过来的?结果,我到了这里,看到你在这里,你希望我如何想你?”她目光寒利,出语咄咄。
“我找她,是为了寻仇。”
“寻仇?”她啼笑皆非。“你才是在说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罢?那么,你欲以何种方式寻仇?共叙往事,引她伤心欲碎?畅谈过往,让她痛不欲生?关先生生得优雅,连寻仇的方式也要如此与众不同么?”
“月儿……”他心惊低唤。她言辞愈是激烈,他愈是惊惧。身在那处山谷时,他从不敢任由心思去猜她正在遭受的,却夜夜都有恶梦频扰。恶梦中她经历苦难,他肝胆俱裂却不能救。而她这时的语气神容,他知自己最怕的已然发生,恶梦成真。
“我寻仇的方式,并不与众不同。我以别勒亲王的名义知会几名昔日麾下将领,命他们带着人马移进山区,接了自家老小,找最利地形自立为王,不再接受南宫玖指挥。我刻意与她长谈,便是为了让外面人可以不受任何打扰的着手撤移。这个方式,你若不喜欢,我们可想别的法子。只是,你不能再伤自己。”
樊隐岳蓦地抬眸,“我要你杀了她!亲手杀了她!”
“……好。”
“为什么还有片刻的犹豫?”她须臾不松。
关峙苦笑,“霍天峙手中有一支二百人的铁骑,乃万里挑一的精干汉子组成,当年我曾参与训练,深知其杀伤之力。这铁骑单丁作战一能当十,群起攻之可抵万人。你的弟弟派了十多名顶尖高手来助,加上我昔日的那些人,应该足以与楚远漠周旋了。”
柳恃悌怎会派人来?她欲解究竟,却问:“我说得是南宫玖,你为何将话题转移开?”
他苦笑,只能苦笑,“傻姑娘,你已经想到了不是么?我以南宫玖换了霍天峙的这支铁骑。”
“……她怎可能乖乖受人摆布?”
“她的武功废了。”
“你骗我,适才她尚以武功攻我……”她妙目一闪,“你那一掌?”
“我已经听到了霍天峙打过来的信号,遂出手废她武功。我们前脚走,他后脚便会把人带走。”
“霍天峙不是爱南宫玖么?他怎舍得……”
“南宫玖若有武功,有军队,他永远也只能远远观望。”
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她微锁秀眉,方寸间绪若乱麻。
“此时霍天峙应该还未登船,我赶去还来得及。但你必须答应我,我未回来前,你一步也不许离开。”关峙在她唇上一吻,启步向外。
“……去哪里?”
“去杀南宫玖。”方才,他瞥到了她的掌心,以翻烂的姿势结成的疤痕,可以想见在伤的当下会是如何情状。他不敢设思它们是在怎样的情形下产生,但他自己却需要去做一些事散出胸中的沉怒积郁。
“南宫玖和珂莲联手设计,让我落进楚远漠的套中,如今换她落在了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手里,我尝过的,她都要尝。既如此,为何要杀?杀了她,不啻把二百铁骑推到楚远漠阵营。关先生,你居心何在?”
“……月儿?”关峙突有无所适从的困惑。
“霍天峙带她去哪里?”
“东瀛。”
“她有无可能利用霍天峙来一个绝地反击?”
“霍天峙知南宫玖甚深,绝不可能任其摆布。”
“他不怕她恨他?”
“他要得就是她的恨。”
“那么,祝她一路顺风了。”
关峙察颜观色,“月儿,你不气了罢?”
“谁说我不气?”
“这……”
“这天寒地冻,你一不寻柴生火,二不找些东西果腹,是想冻死我饿死我不成?”她趾高气扬。
关峙拍额,“是我疏忽了。”遂取了火摺,将堆在洞角想来是过往猎户攒下的木柴兵置到洞央,不一时火光燃起,暖了这方空间。“你先在此暖着身子,我到附近民舍看能不能买些吃食来,你等我,等我!定要等我!”月衣衣影跃动,闪出洞口。
男人的叮嘱言犹在耳,她却一时怔住,脑中空白无物:是梦?是实?
先生当真活着?泰定崖下的那堆血骨,当真不是先生?方才,当真是先生和她说了恁多话而不是一个幻影?抑或,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月儿,看看我捡了什么?一只冻死的山鸡……月儿?”关峙孩子般献宝的欢悦笑容僵凝在脸,扔了手中物,蓦地上前。“月儿,月儿,怎么了?怎么了?”
起初,她蹲在地上,泪如细泉,汩流无声。而后,细细的呜咽溢出唇来,泪聚成河。当男人靠近,双手触上她的肩膀,终于,她喉间发出撕心一叫,放声号啕,泪若瀑泻。
男人将她细薄的娇躯揉进自己怀里,放任自己的力道将她紧紧环住,紧紧不留任何缝隙,凤目内泪光点点,亦涌落出眶。
两人的泪汇涌一处,分不出你的,我的。
终是要将两尊人齐打破,重和成泥,捏一个你,捏一个我,却教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