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黑色的纸袋,看上面的标记,是京都最大珠宝商的牌子。
顾云臣淡淡地避开她的手,"不用。南小姐呢?醒了吗?"
女佣连忙点头,"已经醒了呢,刚才还自己下楼,要求吃东西了,吩咐厨房做了粥。"
顾云臣眉峰舒展地一划,"她精神怎样?吃了多少?"
"精神还行,挺平稳的,吃了一整碗,吃完就说要休息。"
那夺人心魄的五官被窗外夕阳染成柔和的颜色,足够让世间所有女人心跳失常。
他缓步上楼,走到餐厅旁边又闻到一股子软糯的香味,顿了顿足,"她吃的给我也来一份吧。"
女佣应声而去。
顾云臣这才折身往楼上的书房走去。
她还在睡,他便不去打扰,而是走进书房,打开里面的保险柜。
里面有许多文件,他熟练地抽出最底部的那一份。
顾家在海外有多家银行,其中几家就是在他名下的,他拿出文件看了一会儿,打电话通知自己的律师,"你到府邸这边来一趟,准备一份结婚文书和产权让渡书。"
"阁下..."律师踟蹰,"这件事,要不要和顾老商量一下?"
"是我要结婚,又不是他要结婚,商量什么?"
那边的人喏喏应了一声。
顾云臣挂断电话,眉目舒展,往身后的座椅上轻轻一靠...
结婚这两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竟是带了满满的愉悦。
这个决定,真不赖。
想起他在民政厅查到的消息,更是让他的愉悦加深了许多...
她和苏燕西,没领证。
视线移动到桌上的袋子上,他将里面的丝绒盒子取了出来,打开。
对戒很简介大方,除去主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就跟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她应该会喜欢。
门被敲响,在他应声之后,女佣才端着一碗粥进来,"阁下..."
空气里飘着淡香,其中还带了一丝微微的苦。
透白的瓷盅被女佣打开,"南小姐吃的就是这个粥,温度刚好,您可以..."
她话还没说完,顾云臣脸色已经大变,"她吃了这个?"
盅子被他掀翻在地,烫到了手背也不觉得疼,就这么大步地奔出书房,直接朝南楠房间跑去。
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女佣急道,"我去找钥匙..."
顾云臣往后重重一退,直接想要把门撞开,如此反复了几次,门板终于轰地一声,往后弹去。
他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冲进卧室,却没有发现她的人。
洗手间里传来潺潺的水声,顾云臣大步冲了上去,脑中不断交替地闪现着所有的场景,几乎是要将他逼疯...
门板被他大力推开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仿佛快要崩塌。
没有,没有...
没有想象中那不堪的,带血的画面。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浴缸里,周遭都放满了温热的水,听到周遭的声响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顾云臣大步上前,将她从浴缸里拉出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扯过浴巾将她团团围住...
"你想死是不是?"
南楠抬眸,目光之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灰败,"顾云臣,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给你生孩子..."
她语气清清冷冷,并不激动,没有恨,没有愤怒,没有任何的反抗挣扎。
只是平静得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语调落入他的心口,却带着决然,像一块烙铁狠狠地摁了上去。
她的漠然,才是她最狠厉的武器!
顾云臣心口灼痛,像是烧了一把火,将她整个人裹到盥洗台前,强迫她张嘴,伸出食指就去抠她的喉咙...
"唔...呕..."
南楠毫无反抗之力,直接吐了个干净。
酸腐的味道再次传来,她吐得连胃都在痛,五脏六腑翻搅得让她觉得不如就此死了...
顾云臣却不甚放心,直到她吐干净之后,发现那些食物还没来得及被消化,心口这才松懈了一下。
将她从浴室里带出来,安置在床榻上。
她吐得眼圈泛红,嘴角也有残留的胃液,顾云臣抽出床头的纸巾,一言不发地轻轻擦拭着她的嘴角。
另一只手,却已经狠狠地捏住她身下的床单!
他怕自己不受控,会去捏断她的脖子!
这个女人,狠心到连孩子都不想要了么?
那可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骨血!
南楠面如死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眨也不眨一下,"你有一百种办法盯着我,但是...我有一千种办法,弄掉孩子。"
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心口又是一拧,心如一块带血的毛巾,多用力一分,毛巾上的血水就渗出更多。
永无尽头的疼痛如满满长夜,见不到黎明。
顾云臣擦拭她唇角的手僵硬了一下,复又恢复了原本的动作...
他抬眸,目光已经淡了下来,"那么,我也有一千种办法,让你父亲把罪名坐实!"
话一出口,他几乎就已经后悔了。本不想说这样的话,可它就那么不经脑子地冲了出来。
像是威胁,可更多的,是害怕...
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的权力和资格,也没有任何的筹码去要求她保住孩子!
那么南镛的事,显然成了他最后的砝码,最后一根稻草!
南楠目光一滞,手慢慢握紧,再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已经带了些许恨意...
"卑鄙!"
虽是让人心悸的恨,可顾云臣还是放心下来...
他收回自己的手,将纸巾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既然做不到万事皆空,做不到什么都不在乎...那么就好好听话,把孩子生下来。"
南楠咬牙,不去看他。
两个人又默默下去,空气凝滞得如同一罐浆糊,谁都呼吸困难。
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才终于再度响起...
"孩子...我可以生,但是我有条件。"
顾云臣心口一抽,"你说。"
明明父母应该一起喜悦地讨论着孩子的未来,他却...在和孩子的母亲谈条件。
还有比这个更加悲凉的事了么?
南楠吸了一口气,"我父亲不管做错了什么,求你保他不死。不管南家做错了什么,这件事,请你想办法让它到此为止。"
顾云臣已经料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思忖半晌,点头应下。
事实上他已经在想办法了,即便她不说,他也会那么做。
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现如今,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南楠盯着他,"这是其一,我还有其二..."
"孩子生下来之后,不要告诉孩子我是谁,我要回苏家去..."
顾云臣眸光一沉,脸上的表情开始寸寸皲裂...
"回苏家?让你自己的孩子没有母亲?"
南楠咬唇,"我是苏燕西的妻子,我自然是要回苏家去!至于孩子的母亲..."
她转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凝出一点力气继续道,"你可以再找一个。我无所谓!"
这般的大方!
顾云臣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应当愤怒,还是应当悲凉!
握住被单的手越发收紧,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等你生下孩子,再商量。"
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可以慢慢来,让她舍不得走。
到时候孩子那般可爱,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她说不定也不会走了。
再说...还有南家的人,他打算去国把南家的人都接到京都来,她,更舍不得走了吧...
到如今,他竟然一点自信都没有了,全屏她身边的人和事,才能留下她。
南楠却清醒得让人害怕,"缓兵之计对我没有用,我要手机,我要和燕西联系。还有...孩子的事,我不希望任何其他的人知道。"
她,不耻。
不管和燕西有没有领证,苏家的婚宴都已经办过了,那就等于昭告天下,她已经是苏燕西的妻子了。
她不能让苏燕西伤心之后,又将苏家的脸面狠狠摔在地上,不管不顾。
那样,太过自私。
顾云臣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如死灰。
他默默了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就这般地爱苏燕西么?"
心里不甘,他便将这个不甘,问了出来。
明知是自取其辱,却还是要放手一搏。
南楠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沉沉开口,"是啊,我一直都爱他,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么?"
顾云臣安静地坐在床边,全身冷得如同一尊雕像。
可全身的五脏六腑,都在疼。
在叫嚣,在撕裂。
扯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南楠也盯着他...
两个人的眼神都不肯服输,像是两把手术刀一样,想要将对方的心层层剖开来看个究竟...
可最终,只是徒劳。
顾云臣别开眼眸,起身,脚步些许踉跄...
"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请你好好照顾好孩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后果我不保证。"
声音冷冷的,如同最冷静的一场政谈判一样。
南楠别开眼,看向窗外...
新月如牛角一样挂在窗边,边缘的地方都是毛毛的,如浸润过水。
像是谁的泪一般。
顾云臣回到书房里,脚步微微踉跄,律师见他如此,立马上前,"阁下,您..."
"不用了,你回去吧。"
他挥了挥手,打发掉对方,慢慢地将自己准备好的文件放回保险箱里。
有些示好,总是来得太迟。
一方想要的时候,另一方不肯给。
待到想给了,却早已世殊时异,物是人非。
那对戒指在月光之下泛着幽幽冷光,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书房的门再度被敲开,管家探出半个头,"阁下...宋先生和宋小姐来了。"
顾云臣皱眉,"我没时间,让他们走。"
"他们说一定要见您一面,有重要的东西给您。"
"没兴趣。"
"他们已经在厅里等您了。"
顾云臣面色不佳,染上浓浓的不耐,"那就让他们等着吧。"
"这么不欢迎我们?"宋国锋的声音已经从管家身后远远传来,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让人既感到恶心又感到厌恶。
他身后的宋牡丹亦是一脸戾气,"顾云臣,叫你的人把我关起来?你知不知道非法拘禁是违法的?"
"故意伤人也是违法的,我们保留追究你责任的权力,"顾云臣神色冷得足够将人冻僵。
宋牡丹讪讪了一下,在宋国锋严厉的眼神中收敛了下来。
到底,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世侄,"宋国锋上前一步,将自己手中的文件袋递了出去,"今天来找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当年蔷薇死之前的有些一事,我得跟你交代一下。"
顾云臣微微反感,"蔷薇怎么了?"
他心中缅怀,甚至在想起蔷薇的时候仍旧心痛,却不代表自己可以任人威胁,永远拿蔷薇来刺他的软肋。
宋国锋面露忧伤,是化不开的愁绪,"当年蔷薇...从国外来国内找你,是想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只可惜这个消息你还没听到,她就已经...不在了。我们也是最近搬家,整理她的遗物的时候才发现的,我们觉得,你有权力知道这件事。"
顾云臣不语,只是看着宋国锋,"世伯,我认为逝者已矣,不管蔷薇之前如何,过去的事不如就..."
"过不去..."宋国锋悲沧地将那文件袋打开。
宋牡丹侧脸,看到门外那一抹单薄的身影慢慢靠近书房,便故意加大音量,"父亲..."
宋国锋立刻抽出文件袋里的一张纸,不紧不慢地递到顾云臣面前...
"蔷薇匆匆地到国内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她怀孕了,有了你们的孩子..."
放在桌面上的大掌猛地一缩,顾云臣抬眸,"你说什么?"
宋国锋将纸往前推了推,"妊娠四周,她瞒着我们,不让我们知道,我想应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诊断单子下面,有医生的签字...
那是顾家的老医生,不会有错。
他忽地想起蔷薇来国内的前一日曾经打电话给他,声音依旧柔婉得如那醉人的春风...
她说,云臣,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和你分享,我简直快要等不及了。
蔷薇一贯宁和,很少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激动。
他便笑着问她是什么事,可不可以提前告诉他。
可蔷薇却难得卖了个关子,只说这样的喜事,要当面告诉他才好。
那时候他忙着命案的事,已经将近一整月没有见到蔷薇,听到她这样说,就连忙嘱咐曹营安排了专机接她过来,可却...再也没有见到她。
她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自己和南楠的事,找到了她,然后...就出了那一场意外。
醉酒,车祸...
尸骨无存...
这样的字眼,无论是哪一个,加诸在孕妇身上,都太过残忍...
往事纷至沓来,和蔷薇相处的点点滴滴金戈铁马地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那一夜他要回国,也是她的生日,两个人都喝了一些酒,事情发生得也十分自然...
在一起二十多年的时间,他们早已有心理准备。
礼数大多时候在爱情面前只能沦为聊胜于无的摆设罢了。
次日清晨他轻吻着蔷薇的嘴角,告诉她,自己绝对不会辜负她。
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世界已经颠覆到他都无法承受的程度...
那两个孩子...若是生下来,是不是也该上幼儿园了?
还有他们的孩子...
一时间心绪繁芜,竟是失去了所有的语言,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心痛...却又不及想象中的那样痛。
跟刚刚发现南楠吃掉那碗粥的时候那种看不见尽头的绝望相比,此刻虽然愤怒,心痛...却也不至于想要杀人泄愤...
宋国锋冷静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苍凉...
"若是其他人,我也认了...可你跟杀了蔷薇的凶手在一起,我让我怎么去跟蔷薇交代?怎么去跟这两个无辜的孩子交代...我这把老骨头..."
顾云臣眸色微微沉了沉,深思从回忆里稍微拉离了出来,"世伯,那是意外。"
宋国锋眼神惊变,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云臣..."
"这是我欠着蔷薇的,我来还..."
宋家想要的冥婚仪式,他给了。宋家还存了其他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懂。只是,再多的,他给不了,也不愿意再给。
顾云臣旋身,从身后的保险柜里拿出之前的文件,递到宋国锋面前,"顾家在海外的几家银行,我有股权的,其中的10%,我可以现在就转给你们..."
这是仁至义尽的最后安排,和最后补偿。10%的股份也已经是天位数字,那是寻常人几十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若说之前想不清楚,那么现在,他也无法再逃避了...
那一夜的错误,与其说是南楠主导,到不如说是他的放纵...
借着酒意的放纵。
以为是梦,所以那般地放纵。
心里...或许早就有她了吧?
在什么时候开始?
从在老总统办公室里的那一刻,她叫顾云臣开始,还是...自己为她挡子弹的那一刻开始?
现在回想起来,和她短暂相处的细节,竟是比和蔷薇在一起的,还要清晰数倍...
本以为是南楠在筹谋他的人,殊不知...他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灵魂的背叛...
论可耻,他才是更甚的那一个,不是么?
宋国锋看着眼前的资料,气得全身发颤...
10%?
他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身后的宋牡丹已经不可遏制地愤怒起来,上前直接抢过顾云臣递来的文件,一把撕碎...
"顾云臣!你别不识好歹!蔷薇跟了你,死了,那是她眼瞎..."
顾云臣淡淡扫了她一眼,"那你呢?你不也是么?"
宋牡丹一怔,脸上是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干脆直接拂开宋国锋,"你喜欢的女人是那个南楠?那好,我来告诉你她做了什么..."
"牡丹!"宋国锋怒喝一声!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宋家在国内到底是离开了多年的,以前的老底子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宋牡丹被顾云臣关了一天一夜,此刻已经接近疯魔,此刻哪里顾得上宋国锋的阻止,直接操起顾云臣的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顾云臣,你给我好好看看,看看南楠做过什么!"
手机视频被打开,南楠和宋蔷薇在餐馆对坐,前者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
"对不起,我不能喝咖啡,医生说喝咖啡会导致流产。"
她这是在误导蔷薇,说她怀孕了!
视频顾云臣之前看过,可此刻再看,纵然心境不同,已经没有了五年前的那般愤恨,可还是...
会心痛难当,那自责依旧如同一张密密的网,网得他无处可逃!
视频切换了一下,蔷薇从咖啡馆里出来,在路边的711买了几瓶酒,上车。
然后...车就直接冲进了江里...
蔷薇便是这样,性格上至柔,却也至刚,命里铿锵,容不得半点沙子...
连孩子...也不要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