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的灯火透过山中的浓雾隐隐传来,黎洛咬牙,动了动早已磨破的脚趾,加快速度。
饶是隔着衬衫,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火热温度!
滚烫到让她心惊!
凉鞋的带子也被扯断,她干脆蹬掉鞋子,就这么踩着土路,下山。
刚刚恢复元气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可山下的目的地却总是远远地,只留给他们一盏希望的灯光,却又那么地遥不可及。
脚下猛然踩到一个小的积水坑,再也控制不住地朝前直接扑到在地,"你自己看看能不能走..."
他努力伸出自己的手臂,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指尖。
黎洛微微睁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睖睁了几秒之后,猛然坐起,"乔司南?"
一旁的南铮裹着毯子正在打盹,被她的声音惊醒,立刻上前,"黎洛,哪里不舒服么?"
黎洛一把掀开身上的毯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这么直接绕过南铮朝病房门口跑去,可刚刚走了两步,又站在原地,讪讪然地,看着他。
南铮心里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弯腰从地上拿起她的拖鞋上前放在她的脚边,"先把鞋子穿好。"
黎洛神色一松,看南铮的平静的脸色,便以为乔司南已经没事了,便不再问。
她穿回自己的鞋子,"我们怎么回的洛城?"
"你包里有卫星定位系统,莫锦云昨天说看到你们正在下山,我们就去接应你们的。"
她唔了一声,"谢谢。"
南铮看着她被踢破到青紫的大脚趾,还有那无数的细碎伤口,无奈苦笑,"好好休息,我们再回去。"
"花花..."
想起昨夜那个女人说的事,她心口又是沉痛一片,只是...做母亲的本能让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那一丝微妙的希望。
"他们会尽快拿到那边所有孩子的头发,到时候基因结果马上就能出来,"他有条不紊地道,"莫锦云已经派人封山,谁都走不出去。只要花花还在那里..."
黎洛松了一口气,"谢谢。我想下午再回C市,可以么?"
南铮身形微微一顿,"黎洛,为什么要带他下山?"
他永远记得自己看到他们的时候那样的画面,两个人各自躺在一遍,可手,却紧紧地扣在一起。
黎洛抿唇,"我不想欠他什么恩惠,他昨天...帮我挡了那一个锄头,我总不能看着他感冒发烧死掉。"
南铮顿了顿,上前摁住黎洛的肩膀,将她带到一旁的沙发上,半蹲在她身前,"黎洛,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带乔司南下山?"
黎洛怔住,"刚才不是说..."
"嘘..."南铮伸手,点住她的唇瓣。
她不解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南铮才缓缓开口,"刚才,听到了什么声音?"
刚才?
病房里安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到,窗外的鸟儿也早已经飞走,她听到了,除了两个人的心跳,再无其他。
南铮低低开口,"只听到了心跳声,对不对?"
"黎洛,静下来,好好听听你的心跳声,"南铮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肩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带他下山,把你自己伤成这样,是真的单纯不想欠他恩惠,还是...不舍得?"
不舍得三个字如同小石子一样砸进黎洛心湖,瞬间当起不小的涟漪。
她急于坐起,"不可能不舍得,你..."
"别慌,"南铮却依旧用不轻不重地力度将她摁住,"别撒谎,也别害怕,你知道,我是值得你信任的,对不对?"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好,"南铮微微勾唇,俊美的侧脸被阳光打出一个淡淡的金边,"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不舍得?"
不舍得吗?
自己对乔司南的,不应该是只有恨么?
可为什么...昨天看到他生病的时候,自己还是避无可避地,有那么多的心疼?是的,不止一点点,是...很多!
南铮目光澄澈,依旧一瞬不转地看着她,却也不催促,十分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黎洛终于点头,"是,我不舍得。"
只是再也不舍得,也无法回头了。
她不明白,南铮为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南铮扣住她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然后,又慢慢松开,"乔司南他...每天只能够睡一两个小时,又受了外伤,再加上花花的事,可能刺激到了他,所以...才会昏倒,高烧不退。"
黎洛只觉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窜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像有毒的蔓藤一样缠绕在了她的心口,"你...什么意思?"
"人体每天需要的八个小时睡眠,他无法拥有,我想,这是一种很大的痛苦。"
黎洛全身轻颤,握住自己的双臂,"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乔司南,他体内有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医生判断说他剩下的寿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他,已经性命堪忧!"
黎洛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迅速冻僵,她的嘴张张合合,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骗人!"
南铮生怕她太过激动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他之前在纽约待了那么长时间,就是在看病。后来在婚礼上那样对你,也是因为这个。而昨晚,亦是因为这样病毒所以发病,他已经被他的医生接回城北别墅了。"
黎洛咬住牙关,努力控制住自己心中各种翻涌而来的情绪,双手死死扣住自己的臂膀,"我不相信!"
"你仔细想一想,有什么自己遗漏过的细节?"
细节?
电光火石之间,黎洛瞪大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眼前的南铮...
那一次,他流了鼻血,紧接着就去了美国。
那一次,她也看到了他背上的长长疤痕...
还有,他甚至将南铮送给自己的红宝石戒指看成了蓝宝石...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一样抓住南铮的手臂,"他眼睛,是不是...不好了?"
南铮点头,"已经分辨不清楚任何的颜色了,他的世界里,全都是灰的。"
心口的激当瞬间被南铮的话击得粉碎,眼泪疯狂涌出,她像被抽走了脊柱地软体动物一样跌坐在地,无力地靠在背后的病床榻上,口中喃喃,"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南铮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或许,他有他自己爱你的方式。"
黎洛神态悲伤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就像你之前,不舍得告诉他花花的事一样,"南铮顿了顿,"你们,从来都是同样的人。他打算将青声的全部股份留给你。我想,这一点你一定不知道。他也不会让你知道。"
他与她,同样骄傲,却在爱情里,同样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眼泪跌出眼眶,落在受伤的脚上,微微地,痛着。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你刚才说,他去了哪儿?"
"城北别墅,是他的医生,叫布朗的那个美国人和他母亲一起接他回去的。"
"我现在出院,我要去见他。"
谁也不知道,乔司南接下来,会不会再一次,又以爱的名义避开。南铮点头,"你要快。"
话音未落,黎洛已经奔出病房,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南铮缓缓从地上起身,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中飞快消失,薄实的唇瓣慢慢勾起一抹弧光,似在不舍,又似在欣慰。
却,没有一点后悔。
早晨静谧的时光让这里看起来更加安宁,可这一份安宁,却让黎洛心悸。她快速地摁下别墅门的密码锁,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佣人看到她都是吃了一惊,"少...黎小姐,您怎么来了?"
"大少在楼上卧房。"
黎洛扶着楼梯的栏杆,朝楼上走去,每一步,于她来说都是千里万里的距离,可却走得比往常更加坚定。
主卧的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在门口站定。
那个被她爱恨了无数遍的男人,此刻正坐在窗口的椅子上,背对着她,身形有些委顿,却依旧能看出如松如柏的隐隐挺拔。
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布朗,我很累了,不要再跟我讨论什么脐带血方案,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
黎洛心口一紧,狠狠握住自己的手,让指甲恣意地嵌入掌心,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他。
每走一步,心跳,就停滞一分。
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乔司南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身前,浓墨的眉拧得很紧,脸上微微露出防备,然后看向黎洛的方向...
心,猛跳,快要蹦出喉咙!
黎洛忍不住抬手摁住自己心口的位置,生怕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布朗,我说过了,我不想被打扰。或者你听不懂中文了吗?"
这个男人...他那么坏,让自己当着全洛城的人那么丢脸,她应该是那么那么恨他的!
可是此刻,却又是如此如此地难受!
乔司南没有得到回应,便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将地板上那个黑灰轮廓看清楚,"你是..."
黎洛张了张干涩的唇,想要说一句话,想要告诉他,她是谁,可怎么,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乔司南摸索着起身,双手搭在沙发的背后,一点一点朝黎洛的方向挪动,"你不是布朗?"
她抬头,和站在身边的他对视。
明明,那双眼睛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依旧深邃狭长,依旧足以魅惑众生,可,她却在里面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心,慌乱得如同大火之后的战场,她恨,恨他为什么不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要残忍地剥夺她第一时间知道的权力?
可是,又痛!
痛那么骄傲的他,是怎么样苦苦挨过那样艰难的时候,此刻,又是如何挫败地连近在咫尺地人影都已经看不清了?
乔司南似乎是感知到了自己被人注视,"我不需要护工,你走吧。"
然后他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中途,撞到了房中的梳妆凳,整个人有些狼狈地摸索,想要撑住梳妆台面站起,可怎么,都找不到地方。
黎洛捂住自己的嘴,上前,梳妆凳无声扶起,递到他手掌边。
乔司南撑着凳子起身,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借着最后一点微光,朝洗手间方向走去,最后,关上睖门。
黎洛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倔强背影,瞬间失去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先是无声恸哭,然后,哽咽出声,心里,像是被滚烫的油泼过,又像是被狠狠地亲吻过。
又痛,又甜。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可再怎么小心,最终,他还是避无可避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黎洛心惊地推开门,乔司南整个人趴在浴缸边上,挫败地握着自己手中的花洒,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茫然和挫败。
她心口窒痛,刚要上前想要将他扶起,可有人却比她动作更快...
一抹粉色的身影冲到她前面,将乔司南用力扶起,"表哥,你没事吧?"
身后,瞬间传来司徒娟的焦灼声音,"菁菁,把你表哥扶起来,到床榻上去休息!你...你怎么在这里?"
黎洛目光落在乔司南消瘦了许多的胸膛之上,上下逡巡了一圈,发现没有伤痕之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已经被司徒娟一把拽了出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合上房门,目光冷冷地看着黎洛。
"我已经知道了,"黎洛还想再看,可门已经比关得死死的,再也透不出一丝光亮。
"现在知道?"司徒娟冷笑,"晚了,对不起,我们司南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同情。"
黎洛咬唇,"我不..."
司徒娟指了指楼梯,"你请吧,这里不欢迎你。司南现在经不起任何的情绪波动,不然他的情况只会更重。"
黎洛脊背微僵,"他现在...很不好了么?"
"好与不好,都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司徒娟眼中露出讥讽,"黎洛,你觉得就算司南好起来,你们还能回得去么?"
是啊,还能回得去吗?
他们之间,早已隔了一道又一道的天堑。
离婚,花花,流产,还有...洛氏的事...随便哪一件,都是致命的伤。只要想一想,便觉得以后已经无路可走了。
黎洛急切地咬牙,"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能平安度过?"
"你没资格知道,"司徒娟朝楼下喊了一声,"张妈,送客!"
肥硕的老佣人立刻上楼,架起黎洛的臂膀将她"请"出了别墅。
夜风料峭,她却不肯移动脚步,就这么站在阳台下面,期盼着那个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阳台上的身影。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的路,以至于她现在站在原地,却已经不知道要如何走下去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本能防备地旋身朝对方看了一眼,那是乔司南的医生布朗!黎洛不加任何思索地迎了上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布朗医生,麻烦你告诉我乔司南的病情!"
布朗几次见到黎洛,她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此刻还真有点受不了她的急切,却也十分理解地点头,"我想,该知道的您都已经知道的,你是想去见他,对不对?"
该知道的都知道的了...
那么南铮和司徒娟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黎洛心头钝痛,"我要见他..."
布朗叹了一口气,幽蓝的眸子扫了一眼别墅紧闭的大门,"他现在出不来,你也进不去..."
"帮我想想办法!"黎洛抓紧他的袖口,眼中的担忧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快要将布朗湮没。
让他莫名感到窒息。
最后,对方只能抬手投降,压低声音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然后退开半步,"你明白了吗?"
半刻之后,布朗出现在乔司南卧室门口,他对司徒娟微微颔首,"这是我的助手,刚从美国来的,她想进去看看乔先生的病情,不需要任何人打扰。"
司徒娟此刻早已心烦意乱,只抬眼扫了一下布朗身后那个穿着白大褂带着护士帽子和口罩的人影,"你们进去吧。我先走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布朗才微微弯腰,附在黎洛耳边,"抓紧时间,美丽的女士。"
"客气,"布朗潇洒地挥了挥手,"一会儿我来接你出去,不能耽误太久。"
黎洛再次道谢,看着布朗离开,才轻轻推开面前那道隔着自己和乔司南的门,动作轻缓,却又无比沉重。
他躺在床榻上,像是睡着了。
却脸色潮红,应该是在发着低烧,所以连被子也没有盖,整个上身就这么半果在空气之中,受伤的那条手臂上,还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黎洛在床头站定,他,瘦了好多。脸颊瘦削,五官的轮廓也越发地深邃起来。
呼吸,也轻得根本听不到。
刚才他在浴室里的时候,她没有看真切,可现在,却无比清楚地看到了他肋骨上的那两个藏青色小字。
黎洛...
他居然把自己的名字,纹在了肋骨上面!
亚当从身上取出最柔软的一根肋骨,最后,这根肋骨成为了夏娃!
她黎洛,是乔司南的肋骨!
黎洛呼吸急促,已经不受控地抬手,颤抖地,触碰上那个纹身...
这个位置的皮肤最脆弱,他,会有多疼?
唇瓣微微动了一下,想要唤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余下眼泪裹着无限心伤,破碎在腮边...
可这一动,他居然就醒了。
她,打扰了他仅有的那么一点点睡眠时间。
乔司南微微睁眼,看着眼前轮廓模糊的影子,一把抓住在自己胸前游移的柔荑,刚要开口,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狠狠地顿住!
他像甩开瘟疫一样甩开她的手,在黎洛开口之前,已经从床榻上起身,呼吸急促地开始寻找着自己的拖鞋。
可却什么都看不到,最后只能放弃,整个人往不远的阳台门奔去,抬手在墙壁上摸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阳台门的电子开关。
他,狼狈又无助。
黎洛心口悲凉,声音颤抖如雨后残荷,"外面是阳台,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瘦削的背影僵住,原本还在墙壁上的手掌,倏然地握紧,旋即,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之上...
"你来做什么?你有资格来这里么?不请自来?你算我的什么人?"
黎洛恸心地看着他,心里的最后堤坝,在他这样的脆弱中,渐渐溃退,接近崩溃边缘...
"还要演戏吗?司南,我已经都知道了。"
乔司南暗淡的瞳孔狠狠一缩,冷哼出声,"知道了?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来同情我的,对么?"
全身的痛,都不及他这笑话二字带来的痛更多。
曾经的乔司南,高高在上,骄傲就是他的呼吸,是他的性命,可现在,他却一脸悲仓地问她,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