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京城内,白沚掩住容貌,装扮成了一个读书人,赶往西城。
晋京北城乃是皇宫大内,深宫所在。南城则是平民百姓的居住之处,多为瓦房小巷,拥挤杂乱不堪。东城多是朱门大户,红墙绿瓦,富贵人家,王侯将相之府。
西城则是晋京最繁华之地,这里是商贸所在。大到粮行钱庄,车马行运行天下,小到零食碎嘴、早早食包子,正规的各大商行,异国店铺,不正之风的花街柳巷,红楼楚馆绵延三十里。
在这里,随处可见贫民、奴仆,插肩而过的也许就是某位王公血亲,甚至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们。
圣皇临朝,大晋不灭,他便没有驾崩之说,故而太子传位只是一个幻想中的事情,这些皇子皇女们没有可争之物,便也没人太在意他们,更何况圣皇已经熬死了他几十个儿女。
如今宫中只有九位嫔妃,二妃三嫔四贵人,也可以说没什么宫斗了,后宫中一片和谐。
自从三百年前孝仁皇后崩逝,圣皇钟情一心,百年未入后宫,后位更是空悬已久。
那百年间后宫也近乎荒废,不在选秀不再有争宠夺权之事。也就是这近百年来,刚才选了数位嫔妃入宫,圣皇才时而去一次后宫。
所以如今宫中皇子皇女也不过五六位之多,但是尊号都已经是三十二皇子,四十公主这样古怪的叫法了。
白沚走在沿街的店铺旁,不时能从这些凡人口中得到一些八卦,皇宫内的传闻,让他不由嘴角上扬。至少这个圣皇敢让天下议论自己这个皇帝,可见其胸襟之广,非同一般。
他正走着,忽然间脚步顿住了,转头看向一家粮铺。
那是一家规模中等的粮铺,铺子里只有三两个人询问者米粮价格,准备买上一些。
店小二在招待着,满脸笑容的劝说夸耀自家粮铺的粮多好。
而在柜台后坐着一个富态男子,此刻正一脸虔诚的对着阁台上供奉的两尊小像敬香。
一尊神像上赫然就是白沚的人身,他拜的正是柳仙,虺山神君。而另一尊神像却是只老鼠。
白沚心中滴咕了一句,“怎么这里也有拜柳仙信柳教的?现在这个时机,还是低调一点好。”
粮行拜鼠仙也是很有必要的,鼠多意味着贼,拜鼠就等于远离贼人,更何况供奉了鼠仙,鼠群就不能再多吃粮仓里的粮食了。
白沚走了没两步,又顿住了。因为不远处的前面一家布行也供奉着自己的神像。这次,供奉的还有一尊狐仙像,以期许狐仙显灵让自家的布匹艳丽动人,勾人心弦。除此外,还供奉了一尊金豹神像,希望豹财神爷能让他们暴富。
他抬起头,散开神念,向这条西城三十六街之一的开元街大大小小数百家店铺扫去,形形色色的人物、百姓、官差、鸡鸭家畜,一一掠过他的神念中,锁定了数十家店铺,这些店面里都供奉着他的神像,还有信奉着柳教。
白沚心头感觉到有些不好了,这还只是西城的三十六街之一,就有将近两成还多的百姓信奉柳教,那整个晋京只怕有更多的人信奉。
皇都城皇神府、锦衣卫、都察院、乃至御史台都不是瞎子,那么多的神像明明晃晃的摆着,他们心中肯定清清楚楚。
白沚心中真正意识到了,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帮自己造势,造那个与圣皇争权的势!
柳教决计不可能会如此短时间就跨越数州,在晋京传播如此广泛。只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打着他的名号传播信众。
皇都有国运金龙再此盘踞,诸邪不侵,百神难行,神道感知也会大受影响,再加上某些神秘手段可以屏蔽神道香火感知,自然能瞒过远在虺山的神道化身。
“这便是大势之下,身不由己吗?”白沚感慨道:“有人为我造势,以千百棋子助我这颗妙棋以成势,以万万凡人百姓为弃子,天下为棋局,世人如棋子。
不知是哪位大人物算计于我,但,我记下了。”
白沚缓和平复了心态,几百年深山老林独守寂寞的心境,让他能有天崩地裂都不会六神无主的心志。
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刚刚平复心情的白沚再次差点破功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时会有路人相互碰撞,但是白沚的腰身这一小会已经被路人偷摸六七次了!
他哪怕没有带钱袋,也都下意识的要以为自己钱丢了。这小偷,简直猖獗啊!
但也没有办法,繁华之地总有难以兼顾之处。
白沚转身往人少的地方走,走了一小会忽然看到前面围了一大群人,都在看热闹吆喝着好不热闹。
他有了几分兴趣,反正天色尚早,看看乐子也是不碍事的。
白沚走上前,却见人群中央站着几个人。还有两只脖子上系着粗绳的小猴子,一个身着白衣样貌清秀的男子正在与牵着小猴的中年汉子争执着。
“你们这群江湖术士,为非作恶,用邪术害人,今日说什么都要破了你们的妖法,把你们拿去送入官府!”白衣男子单手背后,气度不凡,话一出口就让人觉得颇有非凡的感觉。
牵着猴的黑脸汉子冷道:“这位兄台,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你污蔑我们可是要砸了我们的饭碗的!可就要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白沚拍了拍身侧的一个年轻人,笑问:“这位兄台,敢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青年人不耐烦的回头一看,见到是读书人,就收敛了一下,伸手指着两人,笑道:“这个啊,是杂耍的班主,这个白衣服的年轻人啊跳出来说班主是用小孩化作人猴子,用来耍杂,赚钱谋生。
班主一听当时就怒了,和这个人年轻人吵起来,争论个不停。但是我看着,这猴子就是猴子,怎么可能是小孩呢?
依我看啊,这多半是年轻人呢哗众取宠,想出名,特意来砸场子的。”
白沚点点头,笑了笑,“有时候,我们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场上,白衣男子上前指着两只不安的猴子大声道:“那如果你说不是邪法所变的猴子,让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若我能把两只猴子变回来,那自然就是孩子了。你定然要去送到官府治罪的。”
“哼,你说试就让你试吗?你坏了我的营生该怎么赔偿?”班主一双眼睛眯起来,冷冷道:“可以让你试,也好让在场的诸位百姓做个见证还我一个清白。
但是,你如果没变出来什么,今日的事,你至少拿五十两银子出来!你是愿还是不愿?”
“好!我白景行岂能怕你?”白衣男子也直言答应了下来,道:“把你的猴儿拿过来吧!”
“哼,拿去!”班主把猴绳扔到了白景行手上,双手抱胸一脸不善的盯着对方。
白景行接过,一脸不忍的摸了摸两只小猴脑袋,道:“你们别担心,我这就施法帮你们解脱了地狱般的磨难!”
他从腰间取出了一尊小香炉,上面刻着一个古字“柳”,然后拿了三根香对天一拜,对地一拜,再对香炉一拜,口中念念有词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柳仙为尊,弟子白景行,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特请您老人家来助之。三香紫炉上青天,四方弟子拜虺山。柳仙柳仙万世昌,弟子请神!”
围观的众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是议论纷纷,也有不少人都讨论。
“这人是拜柳仙吗?我们怎么没见过这种拜法?”
“这是柳教的真弟子吗?”
“柳仙真的会显灵吗?我拜柳仙几个月了一点灵验的感觉没有啊,会不会是这柳仙法力不高啊?”
“嘘!别胡说。你才拜了几个月啊,人家都是拜几年几十年的,甚至有的世世代代都拜柳仙,这样的人家啊,只要一求什么,柳仙就会给什么!”
……
白沚愣了愣神,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说法?他这个主教神都不清楚还有这些事?
不过眼前这个白景行,倒是个不错的出马弟子,天生阳体阴骨,通阴入魂最为合适,更能承接他的太阴之力和香火神力。
而且,其还天生具有阴阳眼,能看到常人不可见之的鬼怪。
这样的好苗子,他以前都没发现。而且看样子这小子还是刚刚入门的出马弟子,就敢与这些行走江湖的术士一争长短,解救苦厄,可见心存慈悲。
随着白景行念念有词,那升起的香烟竟然缓缓凝聚了起来,化作一层澹澹烟雾,笼罩在了两只小猴身上。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是惊呼出声。
“哎幼,你看,这烟,这烟怎么好生古怪?”
“你傻啊,这肯定是柳仙显灵了啊?”
班主瞥了一眼,只是冷笑一声毫不惊慌,就这点浅显的道行还想和他苦修几十年的畜灵法一争高下?
果然,那烟雾笼罩两只小猴身上,只能让两只猴子痛快挣扎,却丝毫不见人形。
班主嗤笑道:“这人就是人,猴子就是猴子,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你小子,不行就赶紧停手吧,也少让我的猴儿受些痛苦。”
“哼,休要猖狂!”白景行见状奈何不得这法术,就勐然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出了两滴血落到小猴身上,默默念着咒。
不一会,两只小猴竟然开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到这一幕班主神色一厉,手藏在衣袖里打开了一个小瓶,从中飞出一只马蜂,落在了正施法的白景行脖子上狠狠蛰了他一下。
“嘶~啊!”
白景行吃痛叫了一声,登时分了心,凝聚起来的烟雾纷纷散去,小猴也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耍诈!”白景行怒道:“哼,一次不行那便再来一次!”
“呵呵,你小子可别想着逞能了。我听说有些野蜂是有毒的,蛰中人可是会死的。你再不去压毒,只怕……”班主得意一笑,似有似无的警告了一句。
“你这江湖术士,丧尽天良,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白景行捂着脖子道:“你暗中下手阻断我施法,就是说明你已经心虚了。自己做过的亏心事瞒得过别人,可却瞒不过自己。”
“你这小子,当真是找死不成!来砸我的场子,还来咒骂于我,真当我吴三头这个班主吃素的吗?来人,把这小子给我狠狠打一顿扔出去,再拿走身上的钱财当作是给我们的赔礼了!”
“是!”三个膘肥大汉当即走上前来,面色不善,撸着袖子就要把白景行暴打一顿。
白景行手中拿着香炉,喝道:“你们真当我柳仙出马弟子是好欺负的吗?柳仙宝炉在此,弟子白景行,恭请柳仙降神!”
话音落下,便见一阵香烟忽然升起,笼罩了方圆丈许范围,唬得众人纷纷后退,连几个大汉都怯场了。
烟雾中一阵蛇影摇晃,看得众人更是直呼柳仙显灵了。
那班主见状,忙从身上取下一面布幡,上面铭刻着道道神纹,类似道纹之类的器物,默默念咒扬手高呼道:“玄天祖师在上,玄天祖师在上,弟子恭请祖师显灵降妖!”
话音落下便见那幡旗上吹出一股神风径直把白景行的那团烟雾吹的飘摇稀碎。
站在外围的白沚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好笑,这个白景行的柳仙只是他山中一条修行不过三百载的蛇妖仙,能借来的神力自然是可怜的有限。
白沚伸手一点,一股神力落入香炉中,顿时香炉升空,一股浩大紫云烟升起,恍若蛇蟒又似长河,却是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一条巨大的白色云蟒悬浮天上,低下头俯瞰着已经腿软的吴三头。
巨蟒低下头吐出一道白气,便见那两只猴儿竟然化作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浑身伤痕累累,满脸惶恐。
孩童一显,白色云蟒便消散不见,香炉也回到了白景行手中。
他呆若木鸡的接过香炉,自己的仙家什么时候这般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