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中。
手握镰刀的“神明”只不过一个倾身,就让尼特吓得连连后退,他甚至连自己来做什么都忘记了。
忘记了仇恨,忘记了复活母亲和镇子里的人,只剩下身体上的本能想要逃走。
因为面前这个存在太可怕了,让人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被豢养的家禽,看到了兽栏外手持着屠刀的屠夫。
“尼特!”
然而,对方喊住了尼特的名字。
这让尼特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神明”再度开口了。
“是我给了你新的形体,让你哪怕没有了身体依旧还活着,让你依旧保留着神智和意识。”
“是我让你从炼狱的诅咒之中逃脱,让你们免受那永世的吊颈之咒和炼狱烈火灼烧。”
尼特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下来的原因,他不知所措地问道。
“您为什么要救我?”
“神”说:“因为,你们是我的信徒啊!”
尼特愣住了,虽然这话语是从一个挥舞着镰刀的可怕死亡之神口中说出,但是却莫名地让一无所有的尼特感觉到温暖。
尼特又问:“那您为什么,不救镇子里的其他人呢?”
“神”说:“我已经救了,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体内?”
“只是你们付出的东西,能够得到的就只有这么多。”
“有些东西是需要你们自己去付出的,而不是完全依赖于神明。”
地狱之王又问他:“尼特,你来到我的国度,这一次又想要些什么?”
“然后,你又能付出些什么?”
尼特连忙说道:“我想要复活我的母亲和镇子里的人,他们好像死掉了,但是又活在了我的体内。”
地狱之王说:“他们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了幽魂。”
“但是我可以满足你的要求,只是你要付出代价。”
尼特问:“我能够为您做出些什么?”
地狱之王:“很简单,你只要打开你身体里的瓶子,献给我足够多的幽魂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尼特的体内就闪烁起了光芒。
他低下头看去,这个他才看到自己的体内渐渐变得透明,而在自己的身体深处竟然有着一个瓶子一样的东西。
而自己的母亲,镇子里的所有人与其说是在自己的体内,不如说是被装在了那个瓶子里面。
尼特不太明白:“什么是献给您足够多的幽魂,这瓶子又是什么?”
地狱之王告诉尼特:“它是我的神器,为了救活你我将它放在了你的体内。”
他目光看着尼特,带着审视,语气里带着期待。
“尼特,我对你可是抱有很高的期待啊!”
说完,他指向了尼特的胸膛。
“我已经给了你使徒的力量,只不过你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用,我等会会告诉你。”
“你到时候就会成为我的使徒,我在人间的代言者,你可以将人化为幽魂,送到我的国度中来。”
“而那个瓶子,它是我为你下一步做的准备。”
尼特有些地方没有听懂。
但是他细想了一下,将活人变成幽魂,这不就是等于杀人吗?
他连忙说:“我不可以为了复活我的母亲和镇子里的人,就去杀害别人,我做不到。”
地狱之王却告诉他:“你可以换一种想法,这只是指引地狱的信徒归于神的国度,也是将恶徒送往地狱遭受惩罚。”
“人都是会死的,生只是死的一部分,而死后的世界更加长久,也更加真实。”
“有的人死后得到神的庇佑,而有的人得不到。”
“所以。”
“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神的庇护。”
尼特对于地狱之王来说,应该是特殊的。
因为他竟然允许了尼特参观自己的神国。
尼特看到了在死者之城里一切井然有序,幽魂们好像和活着的时候一样,甚至过得比活着的时候更好。
地狱之王说:“我掌管的是死者的国度,越是虔诚的人,就越是能够得到恩赐。”
尼特也看到了死者之城荒野之外的景象,饥肠辘辘的幽魂不死不休地流浪着,在风霜冰雪之中瑟瑟前进,没有尽头。
地狱之王的声音传来,跟随着寒风在呼啸。
“看吧,尼特!”
“而那些行恶之人,就只能得到这种下场。”
“你难道不想将那些有罪之人,将你的敌人,送到这里来吗?”
“让他们品尝着永远的饥饿,永远的寒冷,永远的荒芜和黑暗?”
这话,听上去格外有诱惑力。
至少对于尼特来说是这样的。
尼特似乎真的想到了什么画面,因此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些永远流浪在黑暗荒芜之中的孤魂,似乎对方的脸和某个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是啊,真正伟大的神明就应该给有罪之人这样的惩罚。”
翼人的天国之神没有回应尼特的事情,似乎地狱的神完全地满足了尼特。
尼特最后停在了地狱之中最核心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些所谓最虔诚的信徒,看着他们住着金碧辉煌的宫室,享受着最好的一切,每日里只需要向神明祈祷。
尼特问:“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吗?”
地狱之王:“他们没有忧愁,也没有痛苦,他们什么不用做,只用活着就够了。”
尼特呆呆地看着远处的那些人:“只用活着就够了?”
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那可真是太好了。”
接下来。
尼特得到了关于死亡君主的传承,他知道了该怎么调动自己体内那可怕的力量,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了如何打开那个“瓶子”。
打开“瓶子”是有限制的,必须要布置下完整的仪式结界,有着各种各样的要求。
至少目前,尼特是无法真正打开“她”的。
不过,光是尼特调动自己体内的力量,就已经让他感觉到震惊了。
力量卷起化为风暴,冲天而起。
他震惊的说道:“我好强大。”
因为他只是一挥手,那些原本不受控制的幽魂全部从自己的体内飞了出去,奔向远方。
他可以借助着对方的视角,也可以将自己的力量灌注在其中一个幽魂身上,他一个人就能够化为一个超凡军团。
这是使徒的力量,“神”就这样“借”给了他。
果然。
“神”太康慨了。
----------------------
尼特回到了人间。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他还隐藏在自己的小屋里,跪在那早已熄灭的仪式术阵和烛火之前。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的时候。
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神”打开了他力量的枷锁。
他站起身来。
亡君主形态的长袍舞动着,他的意识朝着周围覆盖,好像无边无际。
他身下的影子扭动着。
属于他的精神力场域隐蔽的开始蔓延,在那场域之内他就是君王。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变成神之形了,他黑色斗篷下的身体一点点凝聚成型,双足从斗篷下落出。
他脚踩在地上,朝着外面走去。
尼特走出了外面,他披着斗篷,摘下了兜帽露出了自己的脸,仰着头沐浴着阳光。
他伸出手感受着光的温暖:“我可以吃东西了。”
他在外面品尝着食物:“我可以吃东西了。”
他激动地一口气喝下了一大碗水,他第一次感觉到能够喝水也这么让人快乐。
之前两年。
他不知道多少次路过镜子和水面不敢看自己,他只敢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出现在人前,他害怕所有人的视线,也不敢去想自己到底是什么。
甚至于,他想要哭泣都流不出眼泪,他想要嘶吼也只能发出不属于曾经自己的怪声。
而且没有了身体,他感觉自己作为人的情感也好像随着光阴退却。
这让他惶恐害怕到了极点,却找不到人诉说。
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或许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而在这一刻,尼特感觉世界都有了色彩。
少年的脸庞俊秀且带着一丝稚嫩,带着对世界的幻想还有鲜明的爱恨。
他用手按在自己的胸膛,感受着心脏的跳动,他在想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活着还能够做些什么?
然而这个时候,他体内的幽魂再度躁动了起来。
那些窃窃私语再度不断地传入他的耳朵。
“你只顾自己一个人吗?”
“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尤其是其中一张脸庞从他的脖子里挤压了出来,对着他严厉地大叫。
“尼特,你今天的修行完成了吗?”
“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完成了吗?”
一句话,彻底将尼特惊醒。
他慌乱无比,为自己的那内心之中的一点点开心和欢呼而感觉到羞愧,显得手忙脚乱。
他立刻看向左右,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没做。
一边又想着,他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这样享受呢,母亲和镇子里的人都还还没有救活,他们的仇还没有报呢。
他大声的说着话,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一个人格分裂的人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我全部都记得。”
“妈妈!”
“我没有偷懒,我没有忘记,我正在努力。”
“我正准备去做。”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还有镇子里的人。
“对了,需要用幽魂来复活母亲,复活镇子里的人。”
尼特匆忙地离开家,他想了很久,于是前往了这座城市最阴暗的角落。
光鲜亮丽的大都会必然有着的贫民窟,这里潮湿且不见天日,到处散发着粪便的味道。
每天,这里都有着大量的人死去。
因为饥饿,因为疾病,或者只是因为抢夺一块食物。
很快,尼特就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将死之人,对方受了很重的伤。
他看着对方已经陷入了走马灯的眼睛,将手按在了对方的头上。
现在。
他只要意念动一下,就可以将对方带走。
不,他甚至都不用动,只要静静的等待着,然后便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收割对方的魂。
但是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动手。
“不,他太年轻了。”
他这样对自己说。
接下来,他找到了一个漏风的木屋里,快要冻死的老者。
但是过去了很久,他还是说道。
“不可以,他的眼神在说他不想死。”
尼特一遍又一遍地辗转着,但是最后他一个也没有成功,他反而还救活了那些人,赠予了他们食物,甚至还给了他们一些可以勉强生活下去的钱。
“不行,他们其实可以不用死的。”
“他们还可以活下去,他们应该活下去。”
接下来,尼特选择了另一个地方。
尼特朝着监牢里走去,无视监牢的看守走到了最深处,这里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总可以杀死对方了吧!
他看到了一个被绳子锁住,血肉模湖的人,这个家伙看上去凶恶无比。
但是,他又犹豫了。
“我真的要杀人吗?”
“这是杀人!”
“不对,这不是杀人。”
“那这是什么?”
“是啊,那这是什么?”
尼特不断地劝说着自己,想要给一个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没关系,这些都是有罪之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有罪之人的,你看到了吗,你去见证和了解了吗?”
尼特死死地看着这个家伙,似乎想要看出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分辨不出这个家伙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
他甚至想要搜索对方的记忆,却又担心如果对方是个好人的话这样会直接破坏对方的大脑和回忆。
他就这样,直到最后也什么没有做成。
他一直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到了那些只有光鲜亮丽的人物才能定居,只有王国允许的人才能过关的天空港的下面。
这里也是图格兹曼王国都城的内城区,最中央和地势最高处。
塔看不见顶。
不知道有多少层,也不知道住着多少人。
这里商贸发达,到处都是人。
小时候他远远眺望过这里,但是还是第一次靠近这里。
等到靠近的时候,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座什么塔,这就是一座前所未有的城市。
一座只有一栋建筑的城市。
在这里尼特看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商铺,晶灯照亮内部空间犹如白昼,玻璃橱窗后面来自炼金工坊的商品琳琅满目堆积如山。
他看到了魔力尖碑的力量传递向四方,看到了大量的公交魔晶轨道车在街道上奔跑。
对于普通翼人来说,这里就是未来都市。
在这里他看到了蛇人和魔灵,甚至看到了蜥蜴人,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权能者,各个文明、信仰和种族交织在一起,化为了这座天空港。
尼特走过这里,眼神带着憧憬,恍忽之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天国。
“哇,这里真好。”
“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他这样想。
但是接下来,他在车站前看到了一个个大笼子被从魔晶铁皮货车上拖了下来。
“冬~”
“卸货”的人为了省力,直接将其推下,然后再将其吊起扶正。
笼子里面一个个灰翼人被摔得不断滚动,如同垃圾一样挤压在一个角落里,发出痛苦和绝望的嚎哭声,不断地向着外面的诉说祈求着什么。
“呀呀!”
“喔思不呢,*****。”
“衢别兹言~”
但是他们说着常人根本听不懂的话,衣不蔽体就好像野兽一般叫唤着。
周围大量的“高等文明人”正在好奇地围观,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反而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一些路过的人不忍心的说了几句,说着那些人怎么能这么摔别人,就不能轻一些吗?
然后,带着怜悯地扭过脸去,不忍去看。
多么仁慈。
尼特听得懂那些话,因为那是火山群地灰翼人的土着语,镇子里不少人就说这种话。
他们说的是。
“好痛!”
“我也是人,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们。”
“请别这样,请你们不要这样。”
尼特看到孩子在哭泣,看到女人害怕地蜷缩在一起,看到老人在求饶。
然而他们叽叽喳喳的土着话反而让运送的人更兴奋了,拍打着铁笼吓唬他们,将他们从一边赶到另外一边,从笼子外面拿着棍子捅戳着他们。
“看,这些野人的生命力就是顽强。”
“都是好货啊!”
“你看这个,身上那是胎记还是泥巴?”
“别是什么疮病吧,那样就卖不出价了!”
尼特注视着那些笼子里的灰翼人,突然走上前去,问运送那些奴隶的人:“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做错了什么?”
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问过这样的话。
奴隶主还以为是订单来了,立刻介绍道:“他们是野灰翼人,一群连文明都没有,话都说不齐全的野人。”
尼特又问:“那为什么要抓他们呢?”
对方说:“因为有人要买翼人奴隶啊?”
尼特接着扭头看向了笼子,和那些瑟瑟发抖的灰翼人对视着:“所以,他们没有做错什么,那他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对方说:“一群野人而已,谁会在乎他们啊?”
“而且他们背后没有任何人,这也代表着没有任何麻烦,大家最喜欢这样的货。”
是啊,如果有背景的奴隶或者大族,大家哪怕买卖也不敢这样光明正大,买的人害怕被报复,买主也担心惹上麻烦。
而这些灰翼人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尼特明白了。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弱小。
随着那座天空港打开的,不仅仅是来自远方的希望和源源不断的物资,还有着罪恶。
他们给这里带来了富庶,也肆意掠夺着翼人的一切,尽管不是以战争的方式。
繁华的巨型建筑,亮起的晶灯下。
披着斗篷露出脸庞的尼特站在人群中央,沐浴着文明的光芒,目光则看着那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衣不蔽体的灰翼人。
他突然觉得,那些灰翼人和镇子里的镇民们如此的相似。
甚至,他觉得对方的经历和他们也是一样。
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却被别人肆意地掠夺着。
渐渐地。
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傲慢且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只是一伸手,就让他们生不如死永不超生。
“你也是因为我们弱小,所以随意地屠戮着我们,掠夺着我们吗?”
现实之中,他突然伸出手,恐怖的力量从他的身上涌现。
他说。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比你们强大。”
“我杀死你们,你们也不能够有任何怨言吧!”
尼特眼中露出了憎恨,他对着那些家伙说。
“请你们全部都去死吧!”
“请你们……堕入地狱吧!”
“请你们,永世流浪在黑暗的荒芜之夜上。”
这些话不仅仅是对这些人说的,同时也是对尼特仇恨的敌人说的。
一股光芒掠过,整个捕奴队的所有人都瞬间被冻结,化为了一座座凋像。
一个个影子从他们的身上飘了出来,然后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也在瞬间结束。
也是在一瞬间。
现场化为一片鸦雀无声。
尼特第一次杀人,似乎比他想象之中的要简单得多。
他的力量鼓动,精神力场域爆发。
宽大到拖在地上的长袍飘起,所有人这才看到他屹立在大地上的不是尾巴,也不是翼人的足。
而是神之形的脚。
“啊~”现场尖叫声一片,人们感觉到了危险立刻开始逃窜。
“那家伙……那家伙……”有人瑟瑟发抖地指着他,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之处。
“使徒?”也有权能者赶来,不过对方没有认出尼特的身份。
“是哪位神明的使徒?”人们猜测着什么。
没有人敢阻止尼特,尼特打开了笼子,就这样离开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邀请。
那些奴隶却震撼的看着尼特的背影,不自觉的跟在了他的后面,就好像曾经镇子里的灰翼人跟随着尼特的母亲一样,他似乎不知不觉之间也做起了和母亲一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