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家门,悠扬而静谧的大提琴协奏曲正在浅浅地萦绕着,杏黄色的灯光如同潺潺溪流般流淌下来,盈盈光晕将视线之中的所有家具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黄油色,藏蓝的暮色和清冷的夜色就这样遗留在了脚跟后面,整个世界的嘈杂和纷乱就这样缓缓沉淀了下来。
“回来了?”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鲁妮-玛拉抬起头来,将正在阅读的书籍放在了膝盖上,对着蓝礼扬了扬嘴角。
蓝礼轻轻颌首,脚步停留在了玄关旁边,眉宇之间残留的疲惫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消融在室内的温暖之中,“你正在阅读什么?”
“‘造谣学校’。”鲁妮将手中的书籍树立了起来,展示给蓝礼。
不由自主地,嘴角的笑容就上扬了起来,蓝礼的眼神微微闪了闪,“你手中这本,是我办理完毕剑桥大学休学手续的时候,马修赠送给我的礼物,书籍内页应该可以找得到他的头字母缩写,就好像彩蛋一样隐藏在某个角落里,只有真正地认真翻阅才能够找到。最开始我自己收藏的那本,现在应该在马修诺丁山的公寓里。”
鲁妮眼底流露出了一抹好奇,“哦,听起来,这里面似乎还有故事。”
“哈。”蓝礼轻笑了一声,“就是剧本里的故事。我还在伊顿的时候,有一次,故意把英文老师锁在了教室外面,然后站在舞台上,开始表演这出剧目,相信我,斯坦利先生绝对不会喜欢透过窗户看到的这一幕,他气急败坏地把校长找来了。”
“哇哦!”鲁妮发出了惊叹声,“我想,斯坦利先生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地心引力”剧组的吸血鬼恶作剧,现在依旧在好莱坞里传播甚远。
蓝礼的眉尾轻轻一扬,“一周之后,我用广播朗读了这出戏剧。安德烈和马修他们把广播室的大门封堵住了,你真应该看看当时所有教师和校监们疯狂捶打广播室大门的模样,后来,伊顿还做了一幅画,记录了那一天的画面。”
“哈哈。”鲁妮不由就轻笑出了声,“怎么办?我现在开始好奇你的中学生涯了。”
“不是那么受欢迎。我在广播之中朗读’造谣学校’的行为,除了老师之外,其他学生们也不是太满意,他们觉得我正在讽刺他们。”蓝礼坦然地说道。
鲁妮认真想了想,“我没有办法反驳。”
蓝礼耸了耸肩,“他们还没有我想象得那么愚蠢。”
鲁妮意味深长地轻轻点头,“我开始觉得那些记者们可怜了,他们现在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谁?”蓝礼眉尾轻轻一扬,眼底流转出了一抹戏谑。
鲁妮扬起了下巴,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仿佛在说:我才不会上当呢。而后就再次低头,打开了书籍,继续开始翻阅起来。
蓝礼眼底的笑意就染上了嘴角,没有再多说什么,抬起脚步就朝着浴室走了过去。今天又是吊威亚又是情绪起伏,贴身衣物是湿了干、干了又湿,现在整个身体都感觉越来越发沉,他需要一个热水澡放松放松。
“造谣学校”,这其实是一个剧本,而不是一本小说,作者是英国著名的社会风俗喜剧作家理查德-谢里丹(richard-sheridan),乔治-拜伦(gee-byron)对其非常推崇。
理查德-谢里丹的家世不算显著却也已经跻身上流,他的父亲是一名专业戏剧演员,同时也是一名作家,在业内颇有名气,这也使得他中学时期能够就读于与伊顿公学并驾齐驱的哈罗公学;但毕业之后,他还是没有往上攀升,进一步进入上流社会,而是重新脚踏实地地回到了戏剧圈子,这也使得他的作品往往能够捕捉到不同阶级之间的敏锐差异。
对于戏剧圈子里的专业人士来说,理查德-谢里丹是仅次于威廉-莎士比亚的优秀剧作家,其中“造谣学校”就是他的巅峰之作,创造于1777年。
这个剧本主要讲述了英国上流社会的贵族男女们,因为闲来无事,所以每天造谣生事,专门破坏别人的名誉和家庭,甚至还成立了一所“造谣学校”,故事核心就围绕着两个性格不同的贵族兄弟展开。
弟弟是一个挥霍成性的浪/荡/子,但宅心仁厚、真性善良;而哥哥则是表面循规蹈矩、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实则是贪婪伪善的小人。经过几度测试,两兄弟的真实/性情终于展现在人前。整个过程高潮迭起、趣味横生,喜剧效果着实出色。
通过这起闹剧,理查德-谢里丹展现出了英国上流社会的虚荣、贪婪和虚伪。
那是遥远的1777年,这也意味着,早在十八世纪末尾,伴随着戏剧和小说的兴起,英国贵族就正在遭遇着持续不断的挑衅,阶级之间的矛盾也衍生出了诸多精彩绝伦的作品;但相同的情况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依旧没有本质的改善。
参考如此背景,蓝礼在伊顿公学的恶作剧捣乱就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了,现在依旧可以描绘出当时的混乱场景。
蓝礼没有在浴室里停留太久,虽然用热水泡澡放松放松肌肉,但也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而已,随后蓝礼就再次出现在了大厅,浑身上下洋溢着腾腾的蒸汽,用浴巾擦拭着依旧正在滴水的头发。
鲁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蓝礼,打着赤脚、穿着白t,似乎在悄然之间解除了武装,眉宇之间的疲惫和慵懒就这样缓缓流淌了出来,脑海里不由就再次浮现了躺在病床之上的保罗,她知道蓝礼一会肯定还要前往医院,于是就将“造谣学校”放在了旁边,朝着蓝礼伸出了右手,“过来,我来帮你。”
蓝礼站在原地,稍稍有些犹豫,但他的精神着实太过疲倦,以至于现在没有办法再思考那些伪装,赤脚走了过来,转过身,背对着沙发,在鲁妮身前,盘腿坐了下来,将毛巾耷拉在脑袋上,就如同中东的阿拉伯服饰般。
鲁妮隔着毛巾,轻柔地擦拭着那湿哒哒的头发,而后指尖稍稍用力,按摩着蓝礼的头皮,手法有些笨拙,没有太多技巧,但是掌心的温热却透过毛巾和发丝,一点一点传递下来,让蓝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对话,暖暖的气流却正在房间里流淌着,蓝礼几乎就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整整一天的工作,体力和精力都处于透支状态,即使刚刚在车厢里沉睡了一会,但依旧不足以缓解疲惫,现在放松下来之后,就越发困顿起来。
蓝礼半闭着眼睛,沉声说道,“你的今天,怎么样?”
“上午,我前往医院探望了保罗,遇到了杰克,我们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来,我前往超市购买了一些日常用品,超市今天做活动,我买了一大堆厨房用纸和卫生间用纸,然后还购买了一大堆毛巾。”
“然后想了想,晚餐吃意大利面,你觉得怎么样?我专门给艾米-亚当斯打了电话,你知道她是在意大利出生的吗?我询问了意大利面的酱料做法,结果她亲自给我送了一大瓶她母亲在家亲手制作的酱料,这就是正宗意大利的味道。”
“下午,回来之后,嗯……我观看了一部电影,’鲸鱼马戏团’,里面的许多镜头都十分有趣。”
鲁妮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日常生活里的琐事,却让蓝礼觉得无比舒服,一直到出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顺带就插了一句,“整部电影就只有三十九个镜头,却持续了将近一百五十分钟,全部都是长镜头。”
“我觉得塔尔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的长镜头看不到太多痕迹,你不会刻意注意到那些都是长镜头,但整个行云流水的叙事感就流淌了出来。这种镜头语言能力着实太令人敬佩了。”鲁妮也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贝拉-塔尔(bela-tarr),匈牙利的著名导演,他始终执着于中镜头以及长镜头的探索,对于电影语言有着自己的执念。
“但我不是很喜欢。”蓝礼客观地说道,“当然,他是一名非常特别的导演。他的镜头往往能够在无声无息之中就将震撼传递出来,’鲸鱼马戏团’里后半段的暴动部分,那种无声之中的强大力量着实令人敬佩,那是真正的电影,以镜头来讲述故事和精神。他的镜头语言拥有自我意识,需要人们对于那些哲学思考、那些社会反思有着更多了解才能够理解,否则就只能在门外游弋,”
鲁妮沉吟着思考了片刻,“不,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他的镜头语言本身就具有震撼力,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深入,心灵就可以沉静下来。”
“我赞同。他总是热衷于用自己的镜头来探索生活之中蕴含的哲理,你可以再看看他……呃,应该是2011年的作品’都灵之马’,对应了上帝创造世界的七天来探索毁灭。但相较而言,我更加喜欢西奥-安哲罗普洛斯(theo-angelopoulos)对于镜头的运用。不是说不能使用长镜头,但长镜头本身应该具有自己的哲学思考,又或者是努里-比格-锡兰(nuri-bilge-ceylan)也可以作为参考。”
蓝礼和鲁妮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沙发前,絮絮叨叨地讨论着电影和导演、表演和艺术,你一言我一语地,各执己见,偶尔能够寻找到共鸣,偶尔又争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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