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又深又长的走廊,蓝礼注视着德里克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明晃晃的灯光投射在四周的白色墙面之上,煞白煞白的光晕刺眼地投射过来,似乎空间的边界就变得虚无起来,似乎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就这样置身于宇宙半空中,不上不下地漂浮着。
似乎只是停留在了原地片刻,却又似乎站在原地了许久许久。
德里克再次出现了,护送着一张病床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走了过去,德里克似乎察觉到了蓝礼的视线,转过头来颌首示意了一下,然后蓝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之上的那个身影——
看不清楚具体的轮廓,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色,在白晃晃的床单和墙面映衬之中,张牙舞爪地汹涌过来;一只左手从床沿旁边掉落下来,虚弱无力地耷拉着,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样孤零零地遗留在外,就连最后一丝生机都悬挂在了指尖,岌岌可危。
猝不及防之间,蓝礼的心脏就再次蜷缩起来,无法呼吸。
他痛恨医院。
蓝礼不动声色地转换了一个角度,将梅朵保护在了身后,遮挡住了梅朵的视线,但他的视线依旧转过去,就这样静静地目送着病床推入了手术室之中,心中默念着:不要放弃,保罗,请不要放弃,千万千万不要放弃。
当手术室的大门重新关闭起来,如同天堂与地狱之间的界线般,蛮不讲理地横切下来,然后将所有的未知都留在了大门背后。
蓝礼将内心深处的支离破碎全部都收拾起来,收回视线,轻轻拍了拍梅朵的肩膀,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梅朵,我们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手术没有那么快结束。”
梅朵正准备移动脚步,却如同惊弓之鸟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注视着蓝礼,“你说,手术会顺利吗?爸爸会没事吗?肯定会没事的,对吧?你说呢?爸爸总是那么强悍,即使是再大的困难,他都能够挺过去的,对吧?”
“爸爸呢?爸爸什么时候进入手术室?我可以看看爸爸吗?蓝礼,我可以看看爸爸吗?”梅朵六神无主地说着,“我是不是应该陪着爸爸进入手术室?他需要我在旁边,不是吗?他需要我不断地为他加油鼓劲,不是吗?他会好起来的,对吧?对吧!”
蓝礼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就连一字一顿都变得无比艰难。
“梅朵,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那么喜欢冲浪吗?因为那是和大自然对话的时刻,同样也是挑战大自然的时刻。他从来不会害怕挑战,越是困难越是艰险,他就越是享受其中。现在,你爸爸正在面临生命中最大的挑战,我觉得他会正面迎战,你说呢?”蓝礼知道自己正在偷换概念,转移梅朵的注意力,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没有办法许诺,他也没有办法欺骗。
这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梅朵重重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但……她真的明白了吗?那双找不到焦点的眼神依旧空洞洞得没有一个着落,懵懵懂懂地回到了旁边的座位。可是,才刚刚坐下,紧接着就快速站立了起来,不安而忐忑地看着蓝礼,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蓝礼强忍着内心的煎熬,嘴角轻轻上扬起来,朝着梅朵露出了一个安慰的浅笑,脚步朝着梅朵走了过去,在她的座位旁边站立着,这才让梅朵稍稍安心了下来,怯生生地重新落座,却感觉医院里冷得厉害,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她再次将双膝蜷缩起来,紧紧地抱着膝盖,呆滞而木然地正视着前方,却一点神采都捕捉不到。
蓝礼却束手无策。
轻轻吐出一口气,蓝礼强迫自己开始集中注意力,“内森,你现在给安迪打一个电话,今天和明天,我都没有办法前往剧组了;然后,记者的事情也告诉他一声,他可能需要通知莉迪亚,具体情况就等过来之后再慢慢讨论。”
“然后,记得给保罗的经纪人打一通电话,让他联系保罗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把他们接过来。”停顿片刻,蓝礼又补充说道,“还有瑞贝卡。”
梅朵现在的情况充满了不确定,还是需要母亲陪伴在侧,也许这才是梅朵最迫切需要的;更何况,蓝礼猜测着,瑞贝卡应该也愿意为了保罗专程赶过来一趟。
“另外,这些事情全部忙完之后,你到超市里购买一些简单的食物和饮料。还有,为梅朵购买一件厚一点的外套。”蓝礼的太阳穴正在隐隐作痛,眉头不由微蹙起来,大脑的运转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
他试图考虑周全,但脑海中的一片浆糊却正在唱反调,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安排,却又没有办法理清,“对了对了,车祸事故的警方联络方式了解一下,我需要和他们通话。暂时就先这样吧。辛苦!”
内森满脸担忧地看向了蓝礼,但他却是一个嘴笨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蓝礼。
蓝礼察觉到了内森的视线,轻轻拍了拍内森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没事。”
蓝礼试图牵扯嘴角,朝着内森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但他却失败了,那股深深的疲惫感让嘴角还没有来得及上扬起来,笑容就已经虚无地消弭在空气之中,最终只能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内森的肩膀,将自己的情绪传递出去。
“我没事。”再次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语,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内森终究还是没有能够说出什么安慰的话语,转身忙碌了起来。现在蓝礼必须坚守在医院,那些琐事就只能交给他来完成,他需要尽快地把事情安排妥当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地帮助蓝礼,也帮助保罗。
才刚刚转过身,内森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保罗身上呢?保罗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上帝真的太不公平了!
……
内森离开后,蓝礼转过身,视线落在了梅朵那瘦弱的肩膀之上,然后就在梅朵的斜对面坐了下来,静静地守候一旁。
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煎熬起来,似乎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分针和秒针正在前行的声音,将每一秒钟的转动声响都放大到极致,彻底清空一片的大脑之中,似乎没有想法都没有,却依旧肿胀得头疼欲裂,思考也不行、放空也不行,就这样自己和自己较劲。
体力和精力渐渐就达到了临界点,那种沉淀在灵魂深处的倦怠如同潮汐般,层层叠叠地扑打过来。
不知不觉地,梅朵就开始点头瞌睡了。
蓝礼轻手轻脚地站立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梅朵躺倒放平,尽量避免吵醒她;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为她盖上,希望她能够稍稍放松下来休息片刻。
重新走到走廊的位置,朝着尽头的手术室望了过去,“手术中”的红灯依旧明亮着。
蓝礼知道,牵扯到脑部的手术,五个小时、六个小时是常态,二十个小时也不稀奇,现在保罗才刚刚进去不到两个小时而已,距离手术完毕还有很长很长的工作需要完成。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开始焦躁和烦闷。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希望手术快点结束更好,还是慢点结束更好。
如果快点结束,可以尽快结束这场煎熬,但是不是意味着,结果就可能是噩耗?
如果慢点结束,那是不是意味着手术出现了意外,又或者是特别复杂,超出预期?
蓝礼做出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强迫自己把所有思绪都排除出大脑,因为他现在所有的想法都正在朝着负面方向思考,几乎没有办法做出积极的回应。
内心深处,他正在否决着一切可能——因为他已经竭尽全力阻止了,他甚至把保罗和梅朵拉到了冰岛,他已经躲过一劫,但兜兜转转的最后,却还是回到了原点,命运之神的无形之手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无力。
他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了,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请问保罗-沃克的家属……”
身后传来了声音,蓝礼连忙转过身,将手指放在了唇瓣上,做出了一个静音的手势,“嘘”,回头看了看,梅朵没有被惊醒,这才松了一口气,主动迎了上前,“我是蓝礼-霍尔。”蓝礼伸出了右手表示友好。
对方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显然没有预料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蓝礼。
蓝礼却也不介意,收回了右手,结果对方却连忙双手抓住了蓝礼的右手,重重地握了握,“很高兴认识你……”但随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初次见面,十分荣幸。”
蓝礼保持了得体的礼仪,并没有责怪对方,却也没有主动搭腔的意思,礼貌而疏离地点头示意了一下,视线注意到了对方的制服,于是就主动提起了话题,“请问你是负责处理今天交通事故现场的警/务人员吗?”
“对,对对。我是,我是!我是专程过来汇报一下情况的。”对方也有些窘迫,低头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情绪,而后就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姿态,讲述了整个事情的发生经过——至少是目前为止调查清楚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