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帐篷内。
陈雨桐用医疗箱中携带的设备给小羊抽了血,接着用棉签帮她按住伤口,贴上了医用胶布。
看着一声不吭的小羊,陈雨桐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夸奖道。
“你很勇敢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别说打针了,看到血都会感到晕乎乎的。”
被夸奖的小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腼腆说道。
“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不过看多了感觉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整栋别馆就像泡在了血缸里似的。
不只是血,还有尸体,不管怎么清理,也总有剩下的。
刚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她几乎被吓的差点儿晕过去,即使现在适应了,仍有些受不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窒息。
看着陈雨桐将装有自己血液的试管放进一台银色小方盒中,小羊小声地问道。
“……我的血能治好那些人吗?”
端详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各项检测参数,陈雨桐摸着下巴沉思了许久,自言自语地滴咕着说道。
“……还不确定,不过你的体内确实存在某种能够抑制纳果菌丝分泌活性酶的抗体,这会有助于我们研制对抗这类特殊真菌的疫苗或者解药。”
并不是所有生物都会被纳果影响,有极少数人在食用纳果之后并没有发生任何反应,靠着体内的某种抗体抑制了纳果菌丝的感染并用消化系统将其完全消化,而这个概率大概在万分之一二左右。
小羊并不是这座聚居地里唯一的抗体携带者,但其他抗体携带者大多和那些没有被03号波段洗脑的人一起,在之前的骚动中分食了。
因此这个带着抗体,并且幸运活下来的小姑娘就显得格外的重要了。
心灵干涉装置能对进入“神游”状态的纳果成瘾者洗脑,而此两者结合便是松果木农庄惨桉的元凶。
如果能研制出抑制纳果菌丝生长的疫苗或者解药之类的东西,自然就能解除火炬教会对教区内各聚居地的洗脑了。
当然了,物质层面的技术能解决的只有物质层面的问题,精神层面的洗脑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修复。
火炬教会对当地的支配力并不完全是通过纳果来实现的,他们利用种植园经济模式下农奴的愚昧收获了数量庞大的信徒。
与其说他们的统治是靠纳果和心灵干涉装置实现的,倒不如说他们是在实现了彻底的统治之后才有条件放开手脚地去做这件事情。
类似松果木农庄的惨桉,恐怕已经发生过不止一例了。
看着那个神色凝重思索着什么的大姐姐,小羊好奇地小声问道。
“姐姐是医生吗?”
“唔……应该不算,”陈雨桐思索了一会儿,眉宇舒展了一抹笑容,“姐姐擅长的并不是治病救人,大概属于研究那一类的。”
“研究?”小羊歪了下头。
“嗯,”陈雨桐轻轻点了下头,“用现有的知识探索未知的谜题,可以这么理解。”
小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总感觉……
好厉害的样子。
虽然她仍然不是很懂,所谓未知的谜题到底是什么。
看着那张稚嫩的脸蛋上浮起的羡慕,陈雨桐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想学吗?”
“嗯!”
小羊的眼睛一亮,兴奋地点着小脑袋。
但也许是想到自己这唐突的请求可能会给别人添麻烦,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忽然又暗澹了下来。
小羊腼腆地小声说道。
“那个。我什么也不会,教我的话会不会很麻烦……如果会给姐姐的工作添麻烦的话就算了。”
“怎么会是麻烦?倒不如说能有个助手太好了。”
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了,陈雨桐笑着继续说道。
“我们这儿啊,虽然没有学院那么多条条框框,但常见的都是些用肌肉考虑问题的家伙……虽然那些人也不坏,有些笨蛋还挺可爱的,但能讨论问题的人完全不够用哦,这么大的项目居然交给我一个新人来做。”
抚摸着那蓬松的秀发,她注视着那双忐忑的大眼睛柔声说道。
“而且……姐姐我啊,总有变成奶奶的那一天,等到了那时候,我没做完的工作可就得交给你们咯。”
那张稚嫩的脸上,重新焕发了喜悦的光彩,而在那欢欣雀跃的童孔背后,更涌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希望。
在过去的记忆中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或者准确的来说,从未有人觉得她是个重要的人,甚至就连她自己都是如此认为。
她怎么想或怎么做并不重要,只要扮演好乖巧懂事的女儿,安分守己的人质,以及小姐的玩伴……像一件花瓶一样摆在窗台上便好。
但此刻,她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重新拥有了意义,不必再去等待已经安排好的命运。
脸蛋红扑扑的,小羊用力地点了点头,下定决心地说道。
“嗯!等到了那时候……交给小羊好了!”
虽然知道儿时的梦想总是善变的,但陈雨桐并没有说那些泼冷水的话,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嗯,加油!”
……
帐篷的门口。
陈雨桐带着脸蛋红扑扑的小羊走出了门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自己回去没问题吗?”
“嗯!”小羊认真地点头,“我记得路。”
陈雨桐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回去了以后,要和你的好朋友茵茵好好说清楚哦,我觉得……那些话可能并不是她的本意,甚至可能她现在也在为那些话而后悔。”
听到茵茵,小羊有些消沉地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道。
“茵茵她……真的不是那么想的吗?”
看着认真请教的小羊,陈雨桐思索了片刻说道。
“人是个很复杂的生物,一天之中会产生很多念头,有负面的,也有正面的……情绪激动时说出来的话未必是心中想的最多的,可能仅仅是刚好那个念头出现在脑子里。所以大人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们还是孩子,控制不住是很正常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展颜一笑。
“过了这么久,茵茵应该已经冷静下来了,只要耐心的沟通,你们肯定会把误会解开的。”
小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谢地将脑袋低了下来。
“谢谢……我明白了。”
“嗯,去吧。”
看着转身离去的女孩,陈雨桐的脸上带着姨母般的笑容,轻轻挥了挥手。
真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
忽然有点儿想养一只了……
就在她从小羊的背影上收回视线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咳嗽从旁边传来,还附上了一声揶揄的调侃。
“我怎么就成只会用肌肉考虑问题的笨蛋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陈雨桐的脸一红,回头看向了靠在不远处柱子旁边的老白。
“你什么时候来的……等等,你听见了?”
老白干咳了声说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正想来这边问问情况怎么样了,结果刚到门口恰好就听到了。”
而且这帐篷就搭在别馆正中央的天井。
就算他想回避一下,也没地方可回避的。
“是我该道歉……”陈雨桐的脸上带着难为情的表情,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开个玩笑……”
“哈哈,没事儿没事儿,我又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老白咧嘴笑了笑,接着说道,“那个抗体怎么样了?能用上吗?”
陈雨桐点了点头,但又轻轻摇了摇头。
“嗯,在临床上观察到了抑制纳果菌丝的现象,不过想要完全解决纳果的影响,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老白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现在呢?你打算回基地还是?”
“当然是留在这里,”陈雨桐不假思索地说道,“虽然很意外,但这儿有最好的实验设备,而且还有这么多‘病人’。想要尽快研发出有效的疫苗,这里就是最佳的试验场。”
老白打趣了句。
“看来我们得在这儿留一段时间了。”
陈雨桐略微不好意思地说道。
“辛苦你们了。”
“没什么,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咧嘴笑了笑,老白停顿片刻,将说笑的表情逐渐收起,语气严肃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必须得和你说清楚,这儿的危险并没有解除。我们虽然击退了火炬和变种人的联合攻势,但很大程度上他们是吃了没有大规模作战经验的亏,很难说之后会怎样。”
陈雨桐点了下头,认真说道。
“嗯……我了解。如果情况不对,我会听从安排从这里撤离。”
“那我就放心了。”
老白笑了笑,正打算再说些什么,这时头盔内侧的信号灯微微闪烁,接着通讯频道中传来了队友的声音。
“老大,北门口五百米左右,有两辆摩托正朝这边靠近!”
听到通讯频道中的汇报,老白的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食指点在了头盔上问道。
“什么颜色?”
“什么颜色看不清楚……不过显然是人,看装备像是当地的废土客,不过这个点儿来这里也太奇怪了。”
松果木农庄并不是对外开放的聚居地,一般不是熟悉的行商,甚至都不会靠近这里。
不少活跃在这片区域的捕奴队,都是这儿的农场主控制的。
“等我过来。”
挂断了通讯,老白看向陈雨桐。
“我们这边来活儿了,我得立刻去一趟聚居地的门口。”
轻轻点了点头,陈雨桐笑着说道。
“嗯,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这边,有进展了我会立刻告诉你们的。”
“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我,或者联系我的队友都可以。”
留下这句话,老白便不再停留,朝着庄园外的方向离开了。
此刻,松果木农庄的北门口,两辆摩托车停在了路边,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从车上跨了下来。
他们的背上背着步枪,摩托车上挂着弹药包,这身装束大晚上来拜访,换任何聚居地都会被盯上。
然而此刻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却没有人上来盘问,聚居地门口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沉重或者说麻木。
他们在农田旁边挖着坑,用推车将一具具尸体推到门口,然后倒进坑里盖上土掩埋。
起初李锦荣还没有看见那些尸体,直到闻见了那浓浓的血腥味儿,才发现堆在草垛旁边的尸骸。
那些尸体大多支离破碎,不少已经被啃的不成人样,就像是从野兽的嘴边抢出来的一样。
他的喉结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跟在他身旁的肖岳也是一样,脸色更加苍白,嘴角抽动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
“妈的……”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简直就像……
是地狱。
这时候,敞开的大门中走来一台动力装甲,停在了他的面前。
头盔的面罩开启,李锦荣再次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老白。”
老白点了下头。
“我们又见面了。”
李锦荣看了周围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火炬教会的实验,很不幸我们被卷了进去,”老白的神色写上了一丝阴霾,看着不远处堆成小山的尸体说道,“本来只要控制了这儿农场主,就能将埋在这里的炸弹一点一点拆除,但他们比我们快了一步。”
肖岳愣愣地看着他。
“实验?!”
老白:“关于心灵干涉装置以及纳果的实验……你们是从南边来的,对他们做的事情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李锦荣的脸上浮起一丝错愕,站在那儿僵住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继续说道。
“我听说过,但没听说过实验的具体内容,海涯行省的聚居地比这儿的聚居地更难靠近……妈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哪门子实验?”
他确实对火炬教会的实验有所耳闻,毕竟那些人做事儿几乎是不加任何掩饰的。
但看到那数以千计乃至上万的尸体,他还是想象不出来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实验。
不过,证据就摆在他的面前。
就在那堆尸体的不远处,有一具小山似肥硕的巨人,像一滩烂肉堆在地上发出腐臭的味道。
如果他没记错,那是火炬教会利用变种人改造的生物士兵,型号似乎是叫歌利亚。
几个农民模样的人正抡着十字镐,沉默地在地上锹土,打算挖个足够大的坑将它埋起来。
所幸现在是冬天。
否则这儿的味道恐怕会比现在更有冲击力的多。
老白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
“我的困惑不比你少,恐怕除了那些疯子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要去一个什么样的天国。”
更没有人知道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走到那里。
审问过那个叫李捷的行刑者之后,他已经完全清楚了……
那些家伙根本是没法沟通的。
李锦荣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必须阻止他们。”
老白点了点头。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任由他们继续腐烂下去,迟早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今天是锦川行省,明天就是河谷,再后来麻烦不知道还得扩散到多远的地方。”
“我们有自己的麻烦需要解决,一个半世纪以来就没停过的浪潮很快又要来了,但我们的管理者认为我们必须做些什么。”
“来聊聊吧,关于合作的事情。”
说完,他转身朝着门内走去。
肖岳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锦荣,小声问道。
“他是什么意思?”
李锦荣用不确定地口吻回答道。
“这大概是合作的信号。”
他确实想攀上联盟这棵大树,如果能够获得联盟的帮助,他们至少能得到一个稳定的后方。
不过他没想到联盟会主动提出来。
肖岳看向他,迟疑的说道。
“和组织汇报一下会不会比较好?”
他知道头儿怀疑铁塔内部可能存在火炬教会安插的内鬼,就像他们会派奸细到教会一样,对方自然也会想到这个主意。
而且掌握着庞大人力、技术储备的火炬教会,能把这件事情做的更隐秘,更防不胜防。
然而话虽如此,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没办法代表整个铁塔组织。
何况至少有一些人还是值得信任的。
李锦荣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说完,他便锁上了自己的摩托,将身上的武器交给了门口执勤的士兵,跟在老白的身后朝着聚居地中走去……
……
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
当黎明的太阳升起,钢铁之心号终于抵达了锦河市郊区的上空,如一座巍峨的要塞俯瞰着地面。
藏在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被那不可一世的威势所惊扰,朝着远离它的方向奔走。
被惊扰的不只是那些胆小的异种,还有藏在城区内的变种人们。
不过,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它们可不会夹着尾巴逃跑。
一颗颗藏在废墟中的脑门泛着绿油油的油光,龇牙咧嘴的脸上只有嗜血与狰狞。
那张脸上唯独看不见恐惧的表情。
他们挥舞着手中家伙,甚至用步枪对着十几公里外的飞艇开火,用粗鲁的嗓音叫嚣着。
“有胆就过来吧!两只脚的懦夫!”
“让你的变种人爷爷瞧瞧,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
“嗷嗷嗷!”
见那艘飞艇没有任何反应,它们干脆又回过头,从关俘虏的笼子里抓了十几个瘦小又不好看的可怜虫,把他们推搡着带到了“冠军”生物制药研究所其中一栋大厦的楼顶。
这是整个锦河市现存建筑中最高的大厦之一。
不顾那些男男女女们的求饶,它们一刀剁掉了他们的脑袋,然后用绳子挂着他们脚踝,扔到了大楼外面,让他们的血顺着大楼的外墙往下流去。
就像猩红色的瀑布。
狂欢着的变种人们发出兴奋的吼叫,无论是放血的,还是被血淋到的,亦或者是在旁边看热闹地围观。
对他们来说,血祭几个两脚的牲口既是娱乐节目。
也是祈祷“丰收”的仪式。
被像牲口一样关在笼子里的俘虏们瑟瑟发抖着,脸上无一例外写满了惊恐,更有的干脆没了反应,双目无神地呆坐着……
那艘飞艇只是静静地眺望着他们,然后扔下了锚链。
虽然一众喽啰们并没有把区区一艘飞艇放在心上,但身为族中领袖的加恩,在看到那艘飞艇的时候,脸上仍然浮起一丝错愕,接着那青虫似的眉头便皱起了一抹凝重。
他总算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不明白,联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大动干戈。
火炬教会的使徒亲口告诉过他,等冬天一过去,清泉市便会爆发规模空前的浪潮。
联盟此刻应该正在备战才对。
按理来说根本腾不出手来阻挠他们的计划。
站在他的身后,身形句偻的戈摩轻声说道。
“我们的盟友希望我们能解决掉松果木农庄……联盟的部队接管了那里,那位主教怀疑他们在干不好的事情,这可能威胁到他们正在进行的计划。”
听到戈摩的声音,加恩的嘴角咧开了一丝残忍的狞笑。
“他还好意思向我们提要求,他们不打算解释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么?”
戈摩轻轻叹了口气。
“他对昨晚的意外感到抱歉,谁也没料到联盟的反应如此快,通常情况下那些人都是先制定计划在出手的,但现在他们显然把人先派了过来……另外,战斗中损失的义体以及武器,教会会双倍赔偿我们。”
听到这句话,加恩的眉头总算稍微松弛了些许。
在奇部落,力量等于地位,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头儿。
因此能让人变强的那些装备,对它们来说远比那些绿皮肤的消耗品们贵重得多。
奇部落最不缺的就是战士。
它们打娘胎里就在打架,比起说话更先学会的是狩猎,比起走路更先学会的是吃人。
它们每一人都是士兵。
不过——
“告诉他,这个活儿我接了,但现在出城可不是个好主意,至少得等下雨或者起雾,”加恩注视着那艘飞艇,神色凝重地说道,“那炮管像刺猬一样,恐怕从这儿出去就得挨揍。”
城中有掩体,在没有地面部队引导的情况下,炮击造成的伤害相当有限。
但在平原上就不同了。
从锦河市到东郊的松果木农庄虽然有大片的森林,但怎么也得经过那么一两段空旷的开拓地。
十几二十个人也许没事儿,但成百上千人的大规模行军肯定会被看见,到时候昨晚的失败恐怕又得重演。
看出了加恩的顾虑,戈摩轻轻笑了笑,继续说道。
“这个不必担心。”
“那位主教有办法送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