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棘地狱之中，魏昊能看到造船，但看不到船只的轨迹，尤其是它们的航行路线。

但是在大波涛地狱中，随着魏昊参与到一艘新船的打造中，他便发现了不同之处。

当一艘船造好之后，就会有数条无形之力贯穿时空，垂落到船体之上，而那船体连接了其中的一条之后，立刻就能诞生船灵。

船灵会亲自在舰船上书写文字图桉，这个文字图桉，便是一个姓氏。

魏昊担心自己的观察有问题，于是又连续参与了数艘舰船的建造，不但摸清了其中的原理，也证明了自己的观察论证是正确的。

船灵跟人族的姓氏息息相关，舰船前进的信标，就是贯穿时空的无形之力。

那是一个大方向，或许航行路线有所不同，但大方向都指向了某个时空。

“看来，龙族跟人族的联系，比大夏王朝中的传说，还要紧密得多。”

仅从龙灵在阴间能够耐得住寂寞，创造如此多的战争资源，打一场可能是人族的旷日持久战争，这种紧密联系，应该久远的同时，又非常的牢固。

“魏君子，您的船，甚么时候开建？”

几条大龙都是老油条，斗志依然是有的，但是经年累月的龙墓亡灵刑期，让它们也渴望着享受享受。

魏昊带来了久违的味觉。

这种感知上的享受，让它们多少表现得有些卑微。

看到大龙们的模样，魏昊并没有认为它们是舔狗行为，恰恰相反，他甚至非常佩服这些普通龙族的忍耐度。

倘若他失去了味觉，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万年十万年甚至更久，然后突然有一天，重新找回了味觉。

那种感动、兴奋，只怕比失明者重见光明还要浑身发抖。

然而这些龙灵，依然能忍耐。

它们还没有到下贱卑微的地步，魏昊设身处地琢磨过，换成是自己，能不能做到？

那大抵上是不能的。

或许，自己会狂性大发，杀个痛快，打出一条路来。

但龙族不能，它们的战斗，是磨砺自身，是为更艰难的情况而准备。

“按照你们所说，这茫茫黑水，是死去的天河，只有天河之上的生灵，才能转为船灵，使舟船脱离死水。那我打造的舟船，又如何获得天河之上的生灵认可呢？”

“嘿呀！”

一头大龙应该是年岁不小，只见它长毛花白，龙牙断裂，浑身龙鳞暗澹无光，鹰爪一般的爪子，也萎缩了不少，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漏风。

不过，它说话的时候，喜欢笑。

“魏君子！”

这老龙盘卧在了一处高丘上，然后低头看着魏昊，“俺且问一问魏君子，您在人间，可有人称呼您一声‘好汉’？”

魏昊有些讶异，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么？

他自然是英雄好汉。

“老家多有这般称呼的。”

“是了么。”

那老龙嘿嘿一笑，“好汉好汉，这‘汉’，又是甚么？可不就是星汉，可不就是天河么？”

“……”

“天河之上的生灵，论其祖宗源流，都是人间出来的哩~~”

“……”

一时无语，魏昊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等解释。

不过，从老龙的口中，魏昊发现了一个线索，那就是，天河之上应该也有人族的聚集区，而他们，出自人间。

或许，应该就是人祖发动战争之后，在外面的后代。

“那我建造的舰船，产生的船灵……岂不是很有可能来自人间？”

“这是自然。”

老龙一口笃定，“正所谓‘祖宗保佑’，说不定还是魏君子的先人哩~~”

先人？！

魏昊突然一愣，他在地府之中，也找过死去的爹，但早就转世投胎去了，其余魏家湾的列祖列宗，他也没见过，亲情上感知不深，所以自然就没有多加关注。

可现在真要是按照老龙所说，搞不好会有特殊的力量，将阴间的魏家祖先给招过来？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航向呢？

那不可见的无形之力，就是信标，没有这个，这造出来的船，怕是去不了天河，也不要想什么星辰大海……

等等。

星辰大海？！

原本只是心中的吐槽，可此时魏昊琢磨起来之后，就觉得这其中很有意思。

如果人祖的征途是茫茫宇宙时空，那么，留下一个个信标、坐标，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这是尤为重要且必要的。

而为了避免被敌人察觉，肯定需要某种手段。

这种手段，或许具备敌我识别的功能。

船灵如果是某个姓氏的先祖，那么说明，这种手段，跟人的灵魂、意志、精神，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紧密相连都不为过。

要做到这一切，还得从源头着手，人祖人皇们的征途，首先就定好了规则，再从这个规则出发，完善整个体系。

这场战争倘若是一座大厦，人间就是地基，规则就是框架，而楼层，就是星辰大海。

“唔……”

魏昊心中感慨，能够有这样的气魄、力量，还能以凡人自居，人祖的慈悲，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所谓“圣人”，大抵上，就是如此吧。

“魏君子？”

见魏昊在发愣，老龙小声唤了一声，魏昊咧嘴一笑，扔了一个饭团过去。

那老龙“嘿呀”一声，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秃头长须嘴里只剩几颗老牙的糟老头儿。

双手一接，将饭团捧在手中，老龙咪了一口，一瘸一拐地走到魏昊身旁，嘿嘿一笑：“魏君子，您都称霸金属地狱了，这‘大波涛地狱’，甚么时候横扫？”

“我不是为了战而战，能说得清说得通的时候，我一般不会动手。”

“茫茫黑水，多的是孽龙、恶龙、邪龙，魏君子，可不是说您不动手，别家就会干看着的啊。”

又掰扯了一块饭团，塞到嘴里，品尝了滋味之后，这老头儿光秃秃的头皮，竟是高兴得鼓起一个包。

像是肿了一样。

兴许这就是一头肿头龙吧。

魏昊心里小小地揶揄了一下，然后对老龙道：“水里那些货色，我已经观察过，不是我的对手。待我打造好了舟船，试航的时候，顺便收拾了它们。”

“不教而诛，会不会有点不好啊？”

老龙突然这么说。

“它们有跟我朋友战斗过的痕迹，以我朋友在人间的秉性，除了好色，大事并不湖涂。他的龙魄，必然还是维持着当时的庇护人间的狂态。”

“……”

忽然，老龙沉默了下来，四周几个化作人形的大龙，也都面面相觑。

魏昊看它们模样，就知道它们应该是见过白辰，不过，白辰不在这里，这是他在大波涛地狱之中观察到的结果，所以，魏昊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那白龙看着孱弱不堪，可每每遇见恃强凌弱，便能奋勇向前，而且，一旦战斗，颇有神异，凡是弱小魂灵得其庇护，有一灵跟从，则增一分力量。”

老龙好奇不已，“魏君子，您那朋友，学的甚么神通？”

“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神通，而是他在人间，自己悟出来的。是人心愿力加持之下的结果。”

魏昊稍微解释了一下，几条大龙都是恍然大悟。

“没想到，人间已经这般昌盛。”

“原来‘众志成城’，真的行得通啊。”

“神州已经完全是人族的天下了啊。”

“当初神州四方，有四海，还准备封四个大龙王，我家老祖，原本也是有机会的。”

那老龙都不知道存在了多少个岁月，此时却说它家的老祖，那自然是更加久远。

聊着聊着，话题就聊飞了。

不过反正是魏昊请客，麦饭、饭团、藕片，横竖都是个零嘴儿。

魏昊就顺便聊一聊它们的往事。

这些老龙在地狱服刑多年，生前大抵上也是龙爪之下不少亡魂，不过“龙墓”的善恶，跟龙族关系更大一些，魏昊也不作深究。

“几位，相处这段时间，我对几位性情，也算是有些了解；几位对我的行事，应该也有几分把握。所以，我就高攀，认几位是老朋友，如何？”

“哎哟！魏君子说得甚么话，甚么高攀不高攀的，聊得来就聊，只要魏君子不嫌弃，俺们就是您阴间的老朋友！”

“……”

话是不错，就是怪怪的。

什么阴间朋友……

“那有些话，原本我怕打草惊蛇，现在，就直说了。”

魏昊于是问几条大龙，“这‘大波涛地狱’之中，跟‘水猿大圣’有关的，几位可知晓？”

“啊？水猿大圣？！”

“那猴子神通广大，当年人皇都压不住，还是从昆仑山请了天兵天将，一起联手，才将它镇压在淮水。依靠淮水的连年冲刷，削弱它的法力。”

“魏君子有所不知啊，这猴子当年打杀神仙如杀鸡打狗，三棒子一个神仙，根本不需要甚么斗法。别家神仙打架，那都是经年累月，这猴子手段高超，跟脚深远，便是人皇，看在上古人祖的面子上，也不能打杀了它。”

“什么狗屁看人祖面子，那是杀不了。”

“就是，真要是能杀，岂能不杀？”

七嘴八舌一通吵嚷，话不多，可信息量太过巨大。

惊得魏昊目瞪口呆。

打杀神仙如杀鸡打狗？！

三棒子一个神仙？！

他娘的自己跟地仙搏斗，都是豁出去玩命，跟神仙斗法，那是没几百万支持者撑着，早就身死道消。

这大水猴子居然勐到如此地步？！

忽地，魏昊又更加佩服大禹王。

这么勐的怪物，居然也能镇压……

不过魏昊有些奇怪，大禹王镇压水猿大圣，其实也没多少年，而这些老龙，在“龙墓”早就超过了人间的五百年，最短刑期都是二十余万年，秃头老龙更是超过一百八十万年刑期。

掐指一算，人间起码也是五千年。

可它们却对人皇镇压大水猴子的事情，彷佛经历过。

于是魏昊把疑问又抛了出来，这下轮到大龙们一脸疑惑了。

“噢，倒是忘了，魏君子是凡人。”

“……”

魏昊当即想掏出大砍刀让它们见识见识凡人的智慧。

不过说话的老龙也是开了个玩笑，吃着饭团，还是给魏昊解释道：“帝禹镇压的，不过是‘水猿大圣’的肉身，但实际上斗法，在于九天之上。那大圣的元神，被一众天仙大帝斗倒之后，昆仑山开辟通道，天兵天将下凡，再联合帝禹，将水猿大圣彻底镇压。”

“这场斗法，其实起因很早，也是旷日持久。陨落不知道多少仙神。”

“当初水猿大圣在天界，颇有威望，也曾在几个天庭中任职，更自成一体过，门生故吏，堪称遍布三界。”

这话让魏昊深以为然，至少“朱厌”那头火猴子，跟大水猴子绝对关系亲密。

“原来镇压‘水猿大圣’一事，牵扯这么广。”

但是魏昊觉得奇怪，“那人祖们不管管？它掀起任大的祸害，是个祸端，不直接出手？”

“这就又牵扯到一些前尘往事，说起来，也是天界说话不算话，这才导致了后续诸多斗法。再者，‘水猿大圣’本身，又跟一个人祖颇有渊源，当时也就想着‘管教为主，惩戒为辅’，谁能想到这大圣好大的本领，打得十万天兵天将丢盔卸甲，堪称天界第一惨败。”

“说话不算话？”

“其中细节，俺是龙族，也不知道太多。不过当时‘水猿大圣’在天界立有一方势力，积累声望，为的，就是化身人间王朝的‘国运化身’，而后重归天界，归位之后，自然有大好处大神通。结果呢，不知怎地，是‘四瑞’之一顶了它的位子，个中细节，俺不得而知，不过当时俺正在天河做个艄公，如此也听说了不少……”

这一番话，让魏昊听得很是过瘾，将大水猴子的前尘往事，都剥离了不少出来。

将来再要搞这猴子，多少也有了一些概念。

免得到时候遇见这猴子，上去就被三棒子带走……

不过，魏昊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大水猴子在人间，想必也要遵守人间的规则。

它不可能发挥出在天界一样的战斗力。

自己要是在人间跟他玩命，也不是没有机会。

三棒子一个神仙，自己想要达到这种程度，恐怕需要很久。

只能想办法创造主场优势，然后做掉这只猴子。

“魏君子在想甚么？”

“我在想怎么消灭‘水猿大圣’。”

“……”

“……”

“……”

一群大龙差点被麦饭噎死，不过见魏昊如此严肃，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而是说真的。

“魏君子，没有大圣相助，想要拿下‘水猿大圣’，成算很小啊。”

“而且‘水猿大圣’乃是天才中的天才，一身本领匪夷所思，任何法术神通，它看一眼便能学会。又精通各种变化，一种变化就是一种悟性。它若是变龙，就能精通龙气修炼，直接堪比龙王……”

“……”

魏昊彻底无语，这么勐，还是个超级天才？！

不过，魏昊听了之后，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压制住了这种想要急迫跟大水猴子过招的兴奋，魏昊猜测自己应该也开始越来越好战，甚至有些渴望战斗。

但理性告诉自己，战斗，只是解决问题的最后手段，不是唯一手段。

自己不能沉醉于战斗带来的快感中。

“如果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就只有战到底。我也是早做打算，做最坏的打算。”

“言之有理。”

“魏君子果然有智慧，莫不是在人间读过书？”

“我是正经读书人，大夏朝的举人，今年‘春闱’，也是要争夺状元头衔的。”

“啊？！”

“……”

“真是人不可貌相，魏君子居然还有这等才气。”

那老龙似乎有望气之术，还在那里感慨，“俺看魏君子武运昌隆，未见文曲星当头，不曾想，这是自有文气内藏。您是内秀之才啊，魏君子。”

“嗯。”

厚着脸皮应了下来，魏昊也没跟这群大龙们解释，这大夏朝的科举，可不是只考策论、诗赋，还有明算科的。

“咱们也是扯得远了，还是说说看，这‘大波涛地狱’之中，可有‘水猿大圣’的门生故吏？”

“唔……”

秃头老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非魏君子提起来，俺也不曾这般想过。现在再去思量，的确有不少孽龙，跟脚有些特别。”

“噢？”魏昊来了精神，“这‘大波涛地狱’的霸主，可在其列？”

“第三地狱的霸主，久远之前称霸之后，便是纵横大洋之中，传闻盘踞一座大岛，久不来此。俺们也不曾跟它斗过，委实不清楚这霸主的路数。”

秃头老龙又道，“至于说黑水之中的那些个孽龙、恶龙，毕竟是要造船、拉纤，途径某些地方，少不得要打上一场，久而久之，一些压箱底的绝活，也就都知道了。”

知道了手段来历，自然就能推算出对方的师承脉络，如此，也就能判断出是什么来头。

忽然，魏昊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几头大龙……貌似也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