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国同休、万世流传!”
听完陈胜这通强势到极点的长篇大论,李斯与韩非心头都激动莫名。
李斯:‘这不比封侯更得劲?’
韩非:‘大王懂我!’
他二人,各自都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可陈胜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些话说与不说,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你们没什么话说了,那我们就来谈谈你们的归属!”
陈胜揭开茶壶,往湖中添加热水:“尚书令的位子,我觉得非李公莫属,李公觉得呢?”
三省六部制。
六部自然就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
三省则是门下省、尚书省、中书省。
其中,中书省负责草拟帝王的决策,门下省负责审核帝王的决策,尚书省负责执行帝王的决策。
三省都很重要,但对于陈胜这种强势的开国帝王而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负责执行,直接对接六部的尚书省。
听到陈胜的话语,李斯并没有大权在握的欣喜感,反倒有种被架到了火上烤的焦灼感。
满朝文武皆知,三省六部制乃是他李斯一手督办,朝中文武如此多人,其中自然有升有降,还有人被发配出了京城。
如此大的人事变动,得结下多少梁子、多少恩怨?
若是他办完此事,就致仕还乡了,兴许勉强还能用一句“一心为公”来熄众怒。
可若是他不降反升,甚至一屁股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宰相、胜似宰相的尚书令位置上……要不是陈胜方才那一方情真意切的话语,李斯真会觉得陈胜这是想将他当作靶子竖在朝堂上,吸引改制变法的火力!
他没有急着回话。
心头既畏惧那个位置上的明枪暗箭,又舍不得陈胜方才描绘的光明前景。
陈胜看出了他的犹豫,但他却也没有再劝。
好话不说第二遍,上赶子不是买卖。
他该出的条件,他都出了。
若李斯连这点风险都不肯冒,那他也着实不配坐上尚书令的位子。
李斯并未令陈胜失望,很快便咬着牙揖手道:“承蒙大王不弃,老臣愿为大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到了他如今这个岁数,再说“死而后已”,可就不是表忠心的好听话儿了。
陈胜双手将热气腾腾的茶汤,奉给李斯:“那就预祝你我君臣相宜、同心同德,共兴我大汉社稷!”
李斯起身,双手接过茶汤,由衷的道:“老臣定为大王效死力!”
陈胜伸手虚按,请他坐下,再偏过头看向另一侧的端坐的韩非:“至于老韩,我觉得御史台御史大夫的位置很适合你,你觉得呢?”
御史台是与三省六部平行的监察机构,只对帝王负责。
韩非轻笑出声:“我还以为,大王会请臣下入门下省为门下令。”
陈胜亦笑道:“门下省为加官,不设常令,纵设常令,也不可能是你,你这人太死心眼子,做事一板一眼、不知变通,若是让你入门下省事事管着我,不是我被你烦得躲得远远的,就是你被我烦的挂印罢官而去,何必呢?”
韩非揖手:“知臣下者,大王也!”
陈胜起身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汤,送到韩非手边,抓着他小臂慢慢触碰到茶盏边缘:“那就说定了,御史大夫!”
一旁的李斯一边啜饮着茶汤一边看着这欢声笑语的君臣二人,心头很是羡慕他们这种亦君臣亦挚友的交流方式,却又知道,这事儿羡慕不来。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是微妙,强求不得。
李斯就知道,朝中三大重臣:韩非、他、范增。
韩非与大王处得亦君臣亦挚友,二人私下里常常会聊一些公事之外的杂谈,诸如施政理念、国策大略等等,时常有僭越之处,二人也都不在意。
范增与大王处得既是君臣也是主仆,范增事事都以大王为先,而大王对范增的信任也是几乎没有保留,有什么私事,大王都总是交由范增去办。
独独他与大王处成了君臣相宜,这种关系要说不好也没什么不好,大王该给他信任与尊重,都丝毫不差,就是他与大王之间终究是隔着一层,谁都没办法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而且萝卜他的确是没少吃,但大棒他也是一顿都没少挨……
韩非和范增,尽吃萝卜了,谁挨过大棒啊!
第二盏热茶入腹,陈胜将掌边的改三版三省六部名录,推给李斯:“那各部官员,就劳烦李公去私下挨个找他们详谈了,定于岁末宫中大宴之日,正式公布三省六部制,来年正月初一,正式实行新制……若是有那说不通的,令其来找我详谈!”
今已是十月上旬末位,距离岁末也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段时间用来稳定人心、布置官寺,正正好。
李斯接过名录,沉吟了片刻后问道:“禀陛下,老臣顶替了范公的位置,那范公该调整的哪里?”
在他的名录上,原本的尚书令就是范增。
陈胜略一沉吟,便道:“范增可为吏部尚书!”
李斯心道了一声果然,他就知道范增即便是从尚书令的位置上下来,也一定会去主管一个要害的实权衙门,他原以为是范增更为擅长的兵部,没想到直接一步到位,稳坐吏部尚书了。
这就是简在帝心啊!
安排好了范增后,陈胜又道:“至于萧何……我亦知此人能力出众,但终归入朝时间太短,又无有寸功傍身,贸然登高位,对其并非好事,还是先去户部侍郎的位置上再磨砺一些时日,再积累一些人望吧!”
李斯从善如流,揖手道:“唯!”
陈胜:“没什么事的话,就各自去忙吧!”
二人齐声应喏道:“下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斯推着韩非退出偏殿,刚刚踏出温暖的宫门,小雪时节的冷风便迎面吹来。
他一个激灵,脑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我不是来向大王辞官的吗?怎么稀里湖涂的就被大王给说服了?还答应去坐尚书令那把三煞位……’
韩非也陡然清醒过来了,但他并不似李斯这般纠结,洒脱的抚掌赞叹道:“陛下不愧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开国之君,两盏热茶、几句温言细语,便轻易瓦解了两大重臣的致仕之心,心若霹雳、春风化雨,有此手腕,何愁华夏不兴、大汉不盛!”
李斯忍不住埋怨道:“你还笑得出来?”
韩非反问道:“我为何笑不出来?陛下说得对,道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既已决定以法之国,那就不应该为任何一名权贵让路,纵使未能达成所愿,争斗、博弈的过程,亦是立法、普法的过程!”
他本就是一名纯粹的理想主义,乃是认可陈胜、尊敬陈胜,确信陈胜的作为都是利国利民之事,才肯弹压法家,为陈胜的大刀阔斧让路。
但既然陈胜都说了,权力应该受到法律的监督,法律也必须要经过与权力的博弈才能真正深入人心,他自然不会再退缩!
顿了顿,韩非又习惯性的怼了李斯一句:“倒是你,为什么笑不出来?你不是要为陛下尽忠吗?陛下现在给了你尽忠的机会,还许诺了你身后事,你为何还笑不出来?”
李斯不吭声。
他是愿意发挥余热,为陈胜为陈胜尽忠。
可是他没说他活够了,愿意去死啊!
开罪了满朝文武,还大摇大摆的坐到他们头上当靶子?
你怕是真不知道玩战术的,心到底有多脏……
韩非见他不说话,心下略一思忖,便猜出了他心头所想,当即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李斯挂不住脸,左顾言他道:“说起来,你那些徒子徒孙送给你的是什么茶?”
韩非将脸一板:“狗屎一泡,你尝不尝?”
李斯只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明知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去撩拨他作甚?
……
送走了韩非与李斯之后,陈胜捏着茶盏静坐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道:“朝中紧要的大事处理完了,也该去处理处理家门口的事了……”
他起身,从武器架上抓起泰阿剑系到腰间,而后大步走出偏殿,纵身一跃而起,御空飞速往金陵城西方掠去。
他堪堪出城,就感到一股呼啸的风声自身后传来,低头一定睛,就见到大毛那堪比巨鲸的巨大身形,出现在了自己下方。
“咕咕咕……(铲屎的你去哪儿呀,怎么不叫本大王?)”
陈胜笑了笑,收回御空的真元轻轻落到大毛背上,说道:“我就到近郊办点事儿,走不远。”
大毛:“咕咕咕……(哦哦哦,那你去玩吧,有事儿再叫本大王,对了铲屎的,你喜欢吃鱼不?)”
鱼?
陈胜心头暖暖的,颇有种自家狗子长大了,知道顾家了的老父亲成就感:“喜欢呀,咋的,要请我尝尝海鲜?”
大毛:“咕咕咕……(对呀,本大王昨晚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好多大鱼,回头给你整点!)”
“行啊!”
陈胜一口应下:“你也去玩儿吧,我到地方了。”
说完,他转身跳下凋背,大毛“咕”了一声,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东方天际。
陈胜收回目光,如同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徐徐下坠。
他低头看向下方,大地之上是一片随处可见的苍翠柏树林。
但平平无奇的柏树林,在他眼中却有一道明亮似灯塔、造型仿佛帝王华盖般的巍峨浩瀚正气,伫立其中!
他认得这道气息——孔圣人!
三日前他自咸阳返回金陵之时,就感知到了这道气息。
但他知道,他与孔圣人作为华夏人族气运最重要的两块压舱石,是不能见面的。
于是乎便未过多关注,径直返回了金陵,想着孔圣人要是有什么事儿,自然会派遣儒生来代为转述。
但他在长宁宫等了三日,却并未等来孔圣人派遣的儒生,甚至于连孔圣人的位置,这三日都不曾变动过!
任谁家门突然多出一根大柱子,哪怕这根柱子无害,心头恐怕也不会太舒服。
于是乎,陈胜就找上门来了……
下坠途中,陈胜借助俯视的角度优势,在柏树林中看了一间茅草屋。
但树林影影绰绰的,茅草屋中是否有人、有几人,他就看不清楚了。
就在他准备飞向那座茅草屋,一探究竟之时,他面前的虚空中,突然“波”的一声,凭空蹦出一只巴掌大的、圆头圆脑的幽蓝色小鲸鱼来。
小鲸鱼:“你崽子可算是来了。”
陈胜:“合着您老搁这儿等我呢?”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相顾无言。
十几息后,陈胜才无奈的开口道:“说说吧,您老几位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儿?”
小鲸鱼:“整的哪一出儿,你不都看见了吗?”
陈胜:“您觉得这样说话有意思吗?”
小鲸鱼:“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觉得这样说话没意思?”
陈胜抚额,这老家伙真是生错了时代,要是生在他前世那个时代,这老家伙一定是位响当当的陆地键仙!
一声键来,群喷退避三舍的那种!
“算了,我还是去问孔老夫子吧!”
他一纵身,飞向那间茅草屋。
小鲸鱼一纵身,后发先至的掠至他身前,盘旋着拦住他:“去不得!”
陈胜有点恼火了:“我日理万机,一秒钟十几个家国大事上下,您能不浪费时间?”
小鲸鱼向他抛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都跟你说过,你俩‘王不见王’吗?怪我老家人咯?”
陈胜忍住怒气,指着那道粗大的浩然正气:“那孔老夫子这是什么意思?堵我家门?”
小鲸鱼:“不然呢?上你家去?”
陈胜头顶上冒起三团烈火:“您老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能就别挡道儿,我自己找孔老夫子说理去!”
“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火气重……”
小鲸鱼用短鳍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不紧不慢的说:“好吧好吧,我老人家就好好与你说道说道……你金陵帝都,乃是孔丘论道天下的最后一地,但这一步,轻易不能跨出去!”
他难得很认真的说道:“他冲击人皇境的机会,有且只有一次,这一步跨出去,能成就成,不成就永远都不成,而你金陵的气运,还未达到最巅峰……”
陈胜心思急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开国大典?”
小鲸鱼满意的抚了抚圆熘熘的肚皮:“孺子可教!”
瞅着他这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陈胜要不是尊老爱幼,真想梆梆给他两拳,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不古、拳怕少壮:“所以他老人家就这么堵我家门口了?”
小鲸鱼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有这么一尊人道圣人替你守门,你崽子就偷笑吧!”
陈胜无视了他的垃圾话:“对他老人家有好处?”
小鲸鱼:“当然,金陵如今可是龙兴之地、九州心脏,人道气运浩瀚如海,这家伙在这里,就如同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嗯,不单单是对他,对你大汉亦有无尽好处,你要知道,这可是相当于一位人道圣人在给你大汉摇旗助威!”
陈胜拧起眉头,心下暗忖道:‘按照先前华夏人族气运大损,圣人才能入世的说法,当下华夏人族的气运,距巅峰时的高度应当还差得很远,孔圣人暂且留在这里应当不至于造成‘水满而溢’,再说了,金陵还有九鼎镇压气运……’
他心头权衡利弊,松开眉头,无奈道:“再怎么着,客人上门也该告知主人家儿一声吧?”
小鲸鱼理直气壮的说道:“你金陵又是王朝气运、又是九鼎,整得跟铜墙铁壁一样,我老人家进得去么?”
“哦?”
陈胜释怀道:“原来孔老夫子是将这事儿交托给您了啊,那就说得过去了……”
小鲸鱼怒道:“你崽子什么意思?拐着歪儿的骂我老人家不靠谱是吧?”
陈胜笑呵呵的说:“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小鲸鱼:“哇呀呀呀……气煞我也!”
一老一少斗了片刻嘴后,陈胜收起笑容正色道:“对了,一直还没得空问您,北边儿的域外妖族,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西边来的那些胡僧,您老几位是个什么态度?”
“这些个破事,我老人家一时半会也与你说不清楚。”
小鲸鱼也正色的回道:“你也不必管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是个什么态度,你才是九州之主,手握九州乾坤山河、天下莫不以你为尊,是利是弊、是敌是友,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总不能我们这些老家伙说域外妖族可以和谈,你就与它们坐下来和谈吧?”
“您甭拿这些大话套话来忽悠我,真要扯澹,我扯得比您圆润!”
陈胜嗤之以鼻:“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外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九州内战已经打完了,接下来就该与周围这些虎视眈眈的邻居们掰掰腕子了!”
小鲸鱼诧异的看着他:“你既都决定了要和他们干,那还问这些作甚?反正见了外人就干,总不会有错!”
陈胜疑惑压低了声音:“不能说?”
小鲸鱼迟疑了片刻后,老老实实说道:“倒也不是绝对不能说,只是我老人家不能随便乱说,我知晓你挺瞧得起我老人家的,但实际上吧,我老人家也就是个这个……”
他挥了挥短鳍。
陈胜估摸着,他是在做比小拇指那个动作。
“我老人家要是说得太多,令某些人不太高兴,指不定那天我老人家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陈胜大惊:“竟恐怖如斯?”
这老家伙可是实打实的亚圣啊,他现在与之动手都没信心保得住性命的巨老啊!
生活不易,小鲸鱼叹气:“就是这么恐怖如斯啊!”
陈胜立马改口道:“那我不问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嘴上从心,心头想的却是:‘等我冲上人皇境,把你们全杀了!’
小鲸鱼松了一口气:“那你要没啥事就先回去吧,你要再待一会,孔丘就该清醒了,你二人所负之气运,犯冲!”
“行,那晚辈先走一步!”
陈胜干脆利落的一揖手,转身就走。
小鲸鱼目送陈胜返回金陵,渐行渐远,而后回过头望向那道直冲霄汉的浩然正气,唉声叹气的喃喃自语道:“希望你能争点气啊,练出个人皇给大家伙儿瞧瞧啊,你要能成就人皇,咱所有人都能喘口气……”
话还未说完,一只硕大的拳头就凭空出现,“梆”的一拳,将他打成一颗流星。
……
另一边。
返回长宁宫的陈胜,看着晏清殿外这条填满了他小半个广场,少说也有四十多米长、还在奋力拍动尾巴的大鲸鱼,整个人都懵逼了!
大毛还在天空中得瑟的盘旋:“咕咕咕……(铲屎的,这条大鱼够新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