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左右。”
这句话仿佛落入水面的一颗石子,打破了良久的寂静。
苏慕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姚乐丝。
回到房间里以来,她一直沉默的坐在那里,这还是第一句话。
“一个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孩子,突然拥有了贵族席位,被人像公主一样捧得高高在上。”
“那可真是美梦一般的日子。”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眼中流露出似怀念,又似嘲讽的复杂情绪,“然而谎言就是谎言,再真实、再完美,也是一戳即破。”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剥开矫揉造作的表皮之后,塔慕莎也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小人罢了。”
将手肘搭在窗台上,姚乐丝微微偏头,看向坐在床上的苏慕。
“而我,也从来没有成为过什么公主。从头到尾,也只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已。”
说完,可能是觉得这话题略有些丧气,姚乐丝随手合拢了窗帘,开始向苏慕讲述她和塔慕莎的言语间,未曾表露出来的细节。
一个完整的故事,逐渐在她的描述中完善成型。
“虽然身份低了些,但是比起其他人来说,我可就要幸运多了。那疯女人偷拿了高级魔法武器,透支生命力杀了十九个人,到我这里的时候,刚好油尽灯枯。”
提到这些充满了戏剧性的往事,姚乐丝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似乎那些血腥和恐惧,都已经成为了废纸篓里垃圾,不值一提。
“就像她说的,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最失败的一次选拔,我甚至还没得及做什么,就被推上了那个唯一的位置。”
“之后的故事就没什么好讲的了,我被人整天监视着,所有的喜好和习惯都被强硬的塑造成了另一个样子……”,她十分平静的略过之后无数的训练内容,跳到了故事的结局,“再之后我变强了,就把这些家伙都送下了地狱。”
说到这里的时候,姚乐丝的语气甚至就像是杀鸡宰鸭一般,不带什么波澜。
这种草率的结局出现在一个先抑后扬的逆袭故事中,显然给不了听众足够痛快的体验。
“你在讲故事上可真是天赋异禀。”迅速消化了这个虎头蛇尾的故事,苏慕真诚地称赞道。
姚乐丝显然也没有心大到以为这是夸奖,“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听听就过吧。”
她看起来不怎么想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然而苏慕却是罕见的不依不饶,“陈年往事你还留着那么大个的纪念品,时不时去慰问一番,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这种不合时宜的求知欲也不像是你的风格。”离开窗边的凳子,姚乐丝走近床边,不断缩小着与苏慕之间的距离。
“那我现在换风格了。”苏慕坦荡的回复道。
这显然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了。
姚乐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所有的行为举止甚至是性格,都被人按照一个固定的模版去塑造,到某一天,甚至找不回真正的自己,你会怎么做?”
苏慕按照她的思路往下走,“……找回自己?”
对于这个答案,姚乐丝没有回应。
“失去自我的人,很可悲;被逼迫着失去自我的人,更加可悲。”她俯身,将自己的脸贴近苏慕,直到看见自己的身影占据对方的整个眼球,才停下了逼近的动作,“而被逼迫着失去自我,又要变成另一个人,就可悲的让人恶心了。”
她有些厌恶的皱起眉头,“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种人。”
这个回答基本上符合苏慕的猜测,她若有所思的分析道:“所以你不喜欢两个相同的东西,也无法对自己制造出来的,并不算独一无二的‘作品’倾注感情?”
姚乐丝平静的看向她。
不用回答,从这个眼神里,苏慕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轻笑一声,像是随口问道:“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叫做狗改不了吃屎。”
“什么?”姚乐丝罕见的露出了一片空白的表情。
觉得她可能不怎么了解这些狗啊屎啊的俗语,苏慕解释的更加直白,“意思就是你长成这个熊样,跟你自己天生就是这个熊样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其他的一切外力,都只不过是外力而已。你被压抑起来的本性,可能会蛰伏,可能会受到影响,但绝对不可能完全消失。”
“说的文艺点,也可以叫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听起来有点强词夺理。”听着苏慕的分析,姚乐丝有些好笑的发现自己刚刚营造出来的沉重氛围已经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不强词夺理点安慰自己,你难不成还想让自己越活越回去吗?”苏慕意有所指,“让身体和心理一起回到四五岁,从幼童开始长起?”
“你还不如找个女人,直接把自己回炉重造呢,不染世之尘埃,出淤泥而不染,多干净、多纯粹。”
苏慕斜睨她一眼,“你愿意吗?”
似乎受了她的影响,姚乐丝也放松了下来,整个人靠在床垫上理所当然的回复道:“当然不,我好不容易混到了这个位置,有人赶也赶不上的奉承我,谁愿意重来一遍,浪费时间还浪费精力。”
得到了答案,苏慕成功把自己的话圆了回来,“所以,连你自己都不强求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一脸“你真是庸人自扰”的表情,好像姚乐丝一直在追寻的问题不足挂齿一般。
“算你说的对吧。”轻笑了两声,姚乐丝给苏慕拉上被褥,将她塞到了午夜让人困倦的氛围中。
“塔慕莎那个老太婆,别的好东西没教,就这一点还算有意思。”
她凑过来,颈间长长的项链垂落下来,刚好落在苏慕的胸口。
“晚安,我最亲爱的宝贝。”
夜色中,一声低低地呢喃,散入到晚风中,很快消逝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