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这是石大勇出事后两亲家第一次见面,不是两人人情薄凉,主要是孙秀芳常年不在家,秀芝也不需要到这边来走动。
而且当年石大勇走,王英特意交待了,不想要让她父母知道这件事,所以孙秀芳每年回来的时候,也刻意不和秀芝碰面,以免说漏了嘴。
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父,老年丧子,孙秀芳是她很小母亲就没有了,虽说不是中年丧夫,但现在也没有了那个人,到老到老最孝顺的那个儿子也走了,说起来,她的命运也够坎坷的。
两个老人泪目相对,孙秀芳颤抖着嘴唇,任由眼泪滴下来,落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秀芝本来就泪眼婆娑的,孙秀芳泪如雨下的样子更是引得她心中大恸,不禁呜咽出声,“老天爷不长眼,咋会出这样的事啊,大勇那么好的孩子,不该这么命短,不该呀――”
一时间,两亲家抱头痛哭起来,周荣华见了,急忙过来相劝,“过去了,都过去了,亲家,别哭了。”说着,她扯起两人的手把她俩牵到屋里,扶到椅子上坐下。
当时之所以选择瞒着父母,也是因为父母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们跟着伤心,看着不停落泪的母亲,王英心里很难过,“娘――”王英坐在母亲身边,替她擦拭涌出来的泪水,“娘你别哭了。”
自己的儿女,当娘的就盼着他们的日子过得好,秀芝做梦也没想到王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一把搂过王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闺女,苦了你了啊――”
伏在母亲怀里,王英这些年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娘――”
王英算是坚强的,在外面她基本上不当着外人的面哭,哭也是躲在自己家里,躲在被窝里哭,这回到老家人也娇气了,泪水特别多,从回来到现在动不动就掉眼泪,光哭就已经哭了好几场。
妈妈哭,奶奶哭,姥娘也在哭,大姐牵着两个二姐和三姐在旁边哭,吓得念念抱着王月芽,把脸埋在她的大腿上。
“念念不怕。”王月芽忙蹲下身子,将念念抱了起来。
场面让人极其心酸,周荣华急忙上前,轻轻拍着王英的后背,“英子,咱不哭了,我看人到的差不多了,该怎么办也该操持起来了。”
“嗯。”王英抬起头,擦擦眼泪,转向紧抿着嘴,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老父亲,“爹,该怎么办我也不是太懂,你和大爷指挥着我们干吧。”
王友元点点头,与石耕田一起走到屋外,他长吸一口气,待冰冷的空气灌满整个肺腑,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今天来的人并不多,要是按照村里办三年的标准来看,算是冷清的,王友元环顾整个院落,见自己的儿子和瑞成兄弟都站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聊天,也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几个人嘿嘿笑了起来。
王友元脸寒了下来,他使劲蹙着眉头,以至于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高兴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办喜事。
王友元大喊一声:“那个,瑞成,你过来一趟。”
瑞成正说的起劲,没听见王老爷子的话,旁边瑞全听见了,他碰碰瑞成的胳膊,“二哥,王叔叫你呢。”
瑞成转过头来,确认王友元是在喊他,忙跑过来,“王叔,你叫我了?”
王友元问道:“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瑞成指指院子里的扎纸花圈什么的,说道:“都准备好了,你看该扎的都扎了,祭品也备齐了。”
石耕田背着手走到地排车旁看了看,问道:“我怎么没有看见喇叭匠子,你们请了没有?”
瑞成挠挠头,“大爷,我嫂子没说要请喇叭呀。”
石耕田皱眉,“你嫂子常年在外不懂老家的规矩,你就不知道提醒她一下吗?”
瑞成小心的看了王友元一眼,辩解道:“不用喇叭也没事吧?”
石耕田斥道:“看你说的,不用喇叭像什么样子?多冷清啊,人不说闲话吗?”
瑞成赔笑道:“大爷,那怎么办?现在去请也来不及了呀。”
亲家公在这里,石耕田主要是怕王友元不满意,他呵斥完瑞成,转头就换上一副笑脸,“他王叔,你看,小辈办事就是不靠谱,你多担待,要不我让他们兄弟现在出去找找?”
马上就要动身了,现在再去找喇叭怎么会来得及,王友元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说道:“算了,就这样吧。”
石耕田瞪了侄子一眼,喝道:“还不把人都喊过来!”
“哎!这就喊。”瑞成说完,转身对着几个兄弟招招手,“老三,老五,你们都过来。”
虽然是亲戚,山岭和山壮对石家几兄弟也不是多亲近,他们之间只能算是上熟识,平时没有什么事根本也不会互相走动,要不是因为今天石大勇过三年,他们也不会过来这里。
要说有感情,山岭兄弟和石大勇的感情也不深,自妹妹跟石大勇出去后,夫妻俩一年也就回来一次,他们也就是在妹妹一家人回来后一起吃上几顿饭,相处几天而已。
到了石家,礼貌的跟老人打过招呼后,他们这些年轻人自然而然的聚到一起,相互寒暄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瑞福就把自己听到的一些稀奇事讲给他们听。
几人正听得热闹,听见瑞成喊他们,知道仪式要开始了,忙一起走了过来。
石耕田等人都到齐了,开始安排每个人需要做的事情,他先是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
“咳咳,那个,瑞成这里你最大,你负责喊路,老六,你抱着篮子,负责撒过路钱,路祭就让老三来做,老五你拉车就行,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明白,大爷。”
“那行!”石耕田一挥手,“老六,你把灵幡拿过来,这个得让念念打着。”
瑞全急忙跑到地排车旁,从中间找出灵幡来。
孝子打灵幡,也是流传很久的一道风俗,它包括两层含义,一是亡人启程上路,入土为安;二是孝子指引亡人不要迷路,平安归西。
灵幡是在高粱杆和白纸做成,先将白纸剪成穗儿状,再缠到高粱杆上,白穂儿只缠高粱杆的一半,高粱杆缠完白穂后,在顶端折两下,并用麻绳栓住,折成龙头形状,也叫龙头衔幡杆。幡顶采用莲花瓣形状,上悬六道白链,莲花瓣分别代表八个方向,反映易学中的八卦图形,也反映儿女希望父亲得道成仙,保佑子孙后代的美好愿望。
念念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好奇的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的,随着他的晃动,锁链幡哗啦啦的作响。
这个东西好玩,念念来了兴致,挥舞着灵幡跑起来,六道白链跟着他在后面飘荡。
这是能玩的东西吗?王友元心里埋怨念念不懂事,他蹲下身子张开手臂说道:“念念,念念,你到姥爷这来。”
念念不知道王友元心中所想,他举着灵幡扑到王友元怀里,还献宝似的给王友元看,“姥爷,你看,我六叔给我的。”
王友元摸摸外孙的小脑袋,说道:“念念乖,姥爷告诉你,这个东西不是玩的,一会儿你举着它跟着你二叔走,知道吗?”
不是玩的呀,念念又举着晃了两下后,才恋恋不舍的点头答应,“嗯,我知道了。”
“乖孩子。”王友元亲昵的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念念的小脸蛋,“去叫妈妈和姐姐出来,咱这就走了。”
“哎!”念念脆生生的答应着,举着灵幡呼啦啦的跑去喊王英,“妈妈,妈妈,姥爷说让你们都出去嘞。”
王英站起身,说道:“这就来。”她转过身,把石大勇从八仙桌上抱下来,抱在怀里。
秀芝一进门光顾着伤心了,她还没有注意到石大勇的骨灰盒就摆在后面的八仙桌上,随着王英的动作,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闺女怀里抱着的竟然是石大勇的骨灰盒。
大勇不是已经走了三年了吗,按理说骨灰盒早就该埋入祖坟,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她疑惑的看看孙秀芳,又看看自己家闺女,“英子,这……”
“娘,你看的没错,大勇一直在家里放着呢,放在……”王英咬咬唇,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放在床底下。”
怎么会这样?秀芝直感不可思议,她用目光询问孙秀芳,孙秀芳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家解释,她尴尬的咧咧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要起灵了,按理说石大勇的骨灰盒让他的子女抱着最好,但念念年纪太小,骨灰盒又是石头做的,太沉,他根本抱不动,让石可抱吧,家里到老林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王英也怕孩子抱时间长了抱不动,最后还是由她亲自抱着了。
“大勇,搬家了,我和孩子们送你到新房子那里去。”王英抱着石大勇轻声呢喃着,临出门的时候,孙秀芳忙撑开家里的雨伞,替她挡住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