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太吵, 卫楠把以前为宋家服务的医疗团队叫来了宋初白的老别墅。
医生忙前忙后, 给宋初白做了一系列检查。
宋初白也相当配合, 医生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是他整个人沉默着, 呈现出一种杯子里的水过满溢出去后杯子也四分五裂的空白与粉碎的状态。
卫楠在旁边看着, 忧心忡忡, 也顾不上去管自己和他之间的那点隔阂了。
见医疗团队的人欲言又止, 卫楠把人叫了出去:“我们出去说。”
宋初白则安静坐着, 手撑着额头闭着眼,努力平复因为开了灯后过强的光线而生出的烦闷感。
几个医生调整仪器小声说话的声音对他而言无异于刺穿耳膜的聒噪噪音,令他愈发头疼欲裂。
宋初白也能察觉得到自己可能是哪里出了点问题。
他太久没办法入睡。
即便闭着眼,身体疲倦得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大脑也仍旧清醒得宛如最清晰的黑胶唱片, 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有些是记忆里的事情, 十一岁那年他母亲将他送到宋家的场景, 一年前在s大视线扫过路游游时的场景,有些则是根本没发生过的凭空想象出来的场景。
这些画面交错着出现,令他几乎有些分辨不清到底哪些已经发生过, 哪些没有发生过, 只是他在胡思乱想。
这段时间他睡着的时间屈指可数, 睡眠清浅多梦,哪怕再轻的声音、再细微的光线,也能让他醒过来, 醒来后便再没办法入睡。
一个人太长时间头疼欲裂没办法入睡,脑子就会像生了锈一样,连思考也很难做到。
卫楠立在楼道旁,心头宛如绑了一块大石,烦躁道:“给我一个最有效的治疗方案。”
主治医生将钢笔插回兜里,苦笑道:“我会先开一些抗抑郁的药,一般两到四周内会起到一些效果,但是仅靠药物治疗恐怕根本不够,还需要宋先生自己积极配合,定时来看心理医生,以及最好能有人从旁疏导和监测——他目前还有能过来的亲人吗?”
“恐怕没有。”卫楠往玄关那边看了眼。
宋初白身边的确一个人都没有了。
“最好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医生道。
卫楠心情沉重,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下,他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点点头道:“我会请个人过来。”
医生犹豫了下道:“最好不要请陌生人,宋先生现在算是半个病人,熟悉一点的人陪在身边可能会比较有助于病情。”
“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卫楠倒是可以经常过来看看,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只能先雇个人。
卫楠脑海中浮现了路鹿,但是现如今的路鹿会来宋初白身边吗?恐怕不会。
那么便真的没人了。
卫楠吩咐道:“这件事还希望你们守口如瓶,他好转起来之前,不要让我在外面听见任何的闲言碎语。”
医生忙道:“明白明白,我们跟了宋家这么多年,这个自然明白。”
“有没有办法能先治疗他的头疼?”卫楠皱着眉,又问:“他止疼药瓶瓶罐罐茶几上一大堆,好像都没什么效果。”
“先开点安神安眠的辅助类的药,看看有没有用。”医生道:“别担心,治疗起来还算容易,这病最麻烦的是容易复发,以后都要提防着点。”
卫楠点了点头,心情低落而复杂,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见宋初白抱膝坐在沙发上,几个医生已经尽量将动作放得很轻,然而这点声音仿佛对沙发上的人而言仍然无法忍受、不堪重负,他将头很低很低地埋在膝盖上的毛毯里。
医生在他身后说:“心理学上说,‘知道为什么而活的人,便能生存,要想恢复人的内在力量,首先得先让他看到未来的某个目标’,或许你可以帮他想想。”
卫楠“嗯”了一声,心底涌出一些自责。
宋初白这么久没出现,他该早点察觉情况不对劲,早点过来的。
先前宋家那些人还没倒台之前,宋初白最大的目标便是报复。
他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身上压着一座沉重的山,压着的有抛弃他背叛他的母亲,也有他所憎恶的父亲,还有个个豺狼虎豹恨不得啃其血骨、却又同时羞辱轻蔑他的宋家人。
这七年来,他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了这一件事,他要将这座山卸下来。
然而真的等箭射了出去、正中靶心,他的目标完成了,所有他所仇恨的一切被他亲手摧毁,他绷紧的这根弦却也倏然“铮”地一声断裂。
他剩下了什么?
他什么也不剩下。
他一瞬间失去了他赖以活着的东西。
卫楠望着昏暗客厅里宋初白在沙发一角的一团身影,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路倪去世后,宋初白会疯狂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她。
与其说是想要找到她后,得到她,不如说是他想要抓住她。
对他而言,她是宛如救命稻草一般的、除去前七年的仇恨之外的唯二能让他赖以生存的东西。
但现在,这根救命稻草也折断了。
宋初白不再有什么想要的,也不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
……
医疗团队到了傍晚,陆续收拾好东西全都离开。卫楠效率很高,很快就调来了可以用的人手。两个从事此方面工作的护工。
宋初白窝在沙发一角,勉强打起精神看了眼,竭力集中注意力,道:“只留一个人,一个就行了。”
卫楠这种时候也不好逆着他的意思,他能配合治疗,就说明他还有理智在。于是卫楠让其中一个先离开。
剩下的那个领了高薪水,轻手轻脚做饭去了。
卫楠在沙发一头坐下来,欲言又止。
厨房里难免传来一点声音,宋初白难捱地拧起眉。
卫楠端详着他苍白的脸色,问:“要不然我让他以后出去做饭,做好了再送进来?”
“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宋初白看向卫楠:“谢谢。”
卫楠笑起来:“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我说。”
因为长时间没和人说话,宋初白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没了,你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很感激了。”
卫楠看着宋初白,犹豫了下。
片刻后,卫楠缓缓地问:“或者,我试着把你想见的人叫来,见你一面?”
空气倏然沉默了下。
客厅很大,但一盏灯也没开,于是四处都是昏暗的,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点光亮什么也照不亮,甚至不足以让卫楠看清楚宋初白脸上的神情。
卫楠只能看见他雪白的侧脸许久没什么表情,良久,宋初白嘴角才扯了扯。
提到路鹿,宋初白糟糕的状态看起来鲜活了点。
但也依然好不到哪里去,他整个人处于阴影当中。
“不必了。”宋初白喃喃道:“就这样吧。”
见一面,也只是见一面,鸠不止渴。
况且,她并不想见到他。
“我这阵子总在想——”宋初白忽然开口。
卫楠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会不会有另一个平行世界。”宋初白低声道。
在那个世界他身上什么也没发生。七年前他母亲并非利用他诓骗走一笔钱后丢下他逃跑,而只是单纯出了车祸。他也没有豁出一切地想要报复宋家那些人,而只是早早地远离了宋家。
然后,遇见了她,就只是顺顺利利的吃个饭,约个会,牵个手。
后面的话卫楠没听清,问了句“什么”,宋初白却没再说下去。
他这时候又清醒过来了,他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世界,无法挣脱,无法离开。
卫楠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什么?”
宋初白道:“你去帮我洗张照片吧。”
“好。”卫楠刚想问是什么照片,话到嘴边,却又没问。
他看着宋初白,又沉默下来。
……
这个除夕风平浪静的过去。路游游和邴辞一道去路父和012那边吃了顿年夜饭,接着邴辞开车,带着几人去江滩边看跨年的焰火。
路父和012都挺开心,笑容满面。
是一个温馨而平静的跨年。
大年初八,邴辞带路游游去曲家拜年,车子刚停稳,碰见了带上礼物前来、却被曲家拒之门外的周嘉森。
周家现在处境艰难,顾家与其断绝往来,曲家也明面上要将其驱逐出这个圈子,这圈子本就捧高踩低,周家已经渐渐被孤立至门可罗雀的地步。
周嘉森和周嘉年带上礼物前来拜访,是想挽回之前因为路倪而和曲家生出的隔阂。
周家倒也听说过曲家又带回来一个和路倪长得极为相似的路游游,称是路倪的双胞胎妹妹。
周家虽然被摁着头承认多出这么个人,但是却以为这人是曲大少从哪里找来的一个替代品——毕竟当时曲问骅全世界寻找路倪的事情有目共睹。
然而,路游游和邴辞裹紧长风衣下车时,周嘉森和周嘉年兄弟俩刚好狼狈地被扫地出门,正好见到路游游,他们顿时就愣了一下,奇异地发现这个叫路游游的,居然和路倪还真的非常相似。
两人下意识就想过去,然而还没走过去,便已经被曲家门口的保镖拦住。
路游游瞥见这俩周家人了,但仍头也不回,事已至此,就当做路倪的身份已经死了,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最为寒冷的冬日一过,倒春寒就来了,仍是很冷。路游游大半时间都宅在家里。她将小皇帝给自己的木雕包了起来,和樟脑丸一块儿放进衣柜里,不然都要因为过于湿润而长虫了。
这段时间顾燕鸣露面还算多,毕竟和曲家有正常生意往来。而宋初白则是整个过年都没露过面,仿佛彻底蒸发,宋氏也几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唯独前几天传来了宋氏即将被收购的消息。
许久没出现的宋初白将宋氏老宅连同宋氏,一并卖了。这件事久违地掀起了一阵话题。
邴辞开车去将路游游想吃的甜点买回来的时候,路游游正好刷到了这条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