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皇上当真是世上最最危险的职业,没有之一。古往今来,上千位皇帝,能寿终正寝的屈指可数,倒是各种死法匪夷所思,叫人听了大开脑洞。
此节与本书无关,不做赘述。
更叫人一想就害怕的是,但凡是要做皇帝的人,从一出生就被剥夺了做人的快乐,被剥夺了享受天伦之情的权利。
自幼,这些未来的君主就要晚睡早起,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从百家言论到兴邦之计,再到骑艺习射,再到礼仪谈吐……
功课之繁重冗杂叫人听了就害怕。
非但如此,要成为君主自幼就要与身边的兄弟争斗,诡计之多之阴,令人闻之变色。
这些都还算不得什么,最叫人无法忍受的是寂寞,死一般的寂寞。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天下人都视之为君,要么就是一味的逢迎讨好,要么就是对其敬而远之,没有哪个人敢和未来的君主换心而交。
越到后来,君主身边的人越是胆战心惊,越是谨言慎行,无一人敢和他说实话,更无人敢关怀君主是喜是怒,是冷是暖。
贾琮眼前的这位皇上更是如此。加上他天生资质并不算出类拔萃,因此这条登天的路途走得更是坎坷万分。更叫他无奈的却是这条路他又不得不走。
不成功便成仁。
昔日的老太子不知为什么天生就对他厌恶得很,瞧那架势一旦继承了皇位肯定是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况且丢的还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宠妻爱妾,爱子爱女,数十口子人的命都系于他一身,他不得不拼命。
再加之他生母地位卑贱,当皇上的父亲一时某虫上脑,有了他这个儿子,视其为一生污点,自打他出生后就极厌恶他。为此他更是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泪才换得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的一瞥。
这还不算,就连宫中那些个太监宫女们对他也是表面恭敬,掉过头在背地里无不嘲讽。
他自幼没有父母情,没有兄弟姐妹情,就如同一颗疯狂的野草在众人的忽视中悄然生长。直至最后终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栋梁,能笑傲于天地之间了。
可是他的孤独却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甚至是到后来有了妻子儿女,虽然心中无限欣喜,却丝毫不会表达心中的情感,以至于至亲都对他甚为疏离。
如今满天下肯可怜他,说他不容易的,恐怕也只有贾琮独一个了。
因此,他一时再也忍不住满心的哀痛酸楚,抱着贾琮放声痛哭,眼泪把贾琮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贾琮也狠懵狠懵,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怎么就能惹得这位皇上崩溃至此。
幸好一众宫中侍卫都在畅春园外,没人听得见他大放悲声。小丫头碧萝在炕上却把这一切听得一清二楚。小丫头也被皇上哭得傻眼了,不知这位皇上还有什么事情不满意,以至于就能痛哭如许长的时间。
先开始小丫头还只是躲在帐子里偷听,可后来听他哭得没完没了,小丫头再也忍不住好奇,偷偷从帐子里钻出头来窥探:
只见那个一身明黄色龙袍的老男人正紧紧抱着自家少爷,一颗花白苍老的头颅深深埋在自家少爷的怀中,哭得尽情而忘我。
碧萝小姑娘先时瞧着还觉得好笑,可再多看了两眼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妒忌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老男人要一头扎在少爷怀里?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一想到这些,小丫头顿时有些害羞,一张如明珠美玉似的小脸蛋儿随即羞得通红。
不由自主,小丫头又想起方才少爷横抱自己于胸前,走过千军万马的情景来。刹那间,一股她自己也说不出的滋味将她紧紧包绕。
她一时只觉贾琮少爷是世间最好的男人,是她懵懵懂懂间要找的那个人。
除了他,世间再无第二个男子!
小丫头越想越是心醉,越想越是痴迷,只见她小脸儿红扑扑地似乎要着火了一般,两只眸子却晶亮晶亮,亮得又仿佛是外头天上的日头。
炽烈而又痴情的目光不由自主紧紧盯住了帐外的贾琮,只讨厌那可恶的皇上却还在心上人的怀中痛哭。
小丫头碧萝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看着贾琮的目光愈发痴情了。
她一遍又一遍温习贾琮方才抱着她的感觉。他是那么俊美,那么温柔,那么风度翩翩,就好像是天上最英俊的天神下凡了一般。
碧萝沉醉不知醒。
此刻,帐外皇上尤在啼哭。帐内,小丫头碧萝在想她的心事。
唯有贾琮茫然不知所措,终于还是忍不住抱住了一大把年纪的皇上,一面轻抚其后背,一面柔声抚慰:“皇上,您要当心自己的身子,这样大悲恐怕于肝不好,肝气淤积,恐怕日后要难受呢……”
他懂得个屁的医理,只是顺嘴胡说安慰皇上罢了。谁知皇上倒是听见了他这一番胡言乱语,再加上心中的苦闷愁怨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一时忍不住就“噗嗤”笑了出来,随即又哭着斥责道:“放屁,哭怎么能伤肝……”
话未说完,他一时想起自己如此纵情痛哭,又是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未免有些个太丢人了。因此,这位人中之龙忙抬袖子就擦泪,偏那龙袍又是极厚重珍贵的丝绸,上面又层层叠叠地绣了九条金龙,前五条、后五条的,爬了满身都是。用这种衣服擦眼泪,即便皇上脸皮再厚也差点儿把皮都擦破了。
再加上他哭了许久,眼泪早就把脸上的老皮泡嫩了,再这么一划更是疼得厉害。
贾琮一见忙就从怀中掏出帕子来递了过去,皇上满脸的难为情之色,低着脑袋就是一阵乱擦,把许多鼻涕也蹭在上头。最后,这位九五至尊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拿着帕子响亮地擤了一把鼻涕。
贾琮瞧得直恶心,满心心疼他那条手帕。忙伸手在怀里掏了掏,又取出一条帕子来看了看,只见新拿出来的帕子角落上绣着小小一杆墨竹,他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黛玉姐姐给的帕子没叫这皇上给糟蹋了。
好险,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