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无情。
戏子偏偏又最俱风情。
他们妆扮上了,在戏台上婉转风流,美艳不可方物,不知迷倒了多少达官贵人。
宝玉最爱与这等风月场的人物来往。他一来最爱这些戏子扮相俊美无俦,比之女子还要温柔似水;二来这些人出身贫苦,自幼吃过万般苦,最是有眼色,最会说话的,奉承起人来不露一丝破绽,无声无息间就把人伺候得约贴。
宝玉懂个什么?!
被戏子这么略略一奉承讨好,当即就认了人家当做知己;他又爱人家的美色,更是被迷惑得不知所以,恨不得日日流连于戏子身畔,纵享肌肤之欢。
若是别个还罢了,偏偏他结识的又是叫什么琪官的,他本就是戏子班里的翘楚,色艺俱是京城一绝,更把宝玉迷得神魂颠倒。
可他爱,旁人也爱。忠顺王爷也十分喜欢这个戏子,时常特意接入府里去过夜的,很受恩宠。
如今宝玉偏偏和这个琪官儿勾搭在了一起,惹怒了忠顺王爷。
宝玉遇见了事儿又巨怂无比,挨了老爹几棍子就躺在家里装死,再不理会了。
无奈,贾琮只得揽了这桩破事儿,央求这贾芸陪他来了地处郊外的紫檀堡。
站在紫檀堡大门外,耳听得院里咿咿呀呀鬼嚎一般,惊得他在外头出了一身的冷汗。
二人悄立良久,只听里头乐音不断,唱腔越发缠绵凄楚,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唱不完的了。他转头便问贾芸道:“芸儿,你来过这里,可知道哪儿能进去还不叫人知道么?”
贾芸想不到贾琮居然要偷偷潜入紫檀堡,当即发了一会子呆,这才道:“我倒是知道后花园儿夜里没人守着,或许咱们能从后墙翻进去……”
可话将说了一半儿,贾芸忙又劝道:“琮叔,要我说咱们还是先回去,等明日天亮了再来还稳妥些,这黑灯瞎火地偷偷闯了进去,万一叫人给撞见了,那还得了?”
贾琮听了便低声说道:“白日来还能见着什么?再则,这荒郊野外的,咱们这一宿去哪里呆着去?”
贾芸听了也只得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了。随即领着贾琮绕到紫檀堡后院儿,费力翻了进去。
后院儿里的小花园儿虽不大却十分精致。此刻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也能听得见水流细细,闻得见花香阵阵。那唱戏的声音在后院儿里听来倒是更清晰了不少。
只听琪官咿咿呀呀地唱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却能听出其中的缠绵痴怨之意。
贾琮竖着耳朵偷听了一阵,忍不住低声咕哝道:“好好的一个男人,也不知道弄出这腔调来做甚么,也不嫌恶心。”
贾芸却是一声儿也不敢吭,带着贾琮曲曲折折绕过假山花墙,亭台流水,一路来到了前院儿。
此时唱戏声听得更加清晰,丝竹声也越发听得婉转。
二人顺着唱戏声儿就来到一坐小小的院落中。眼前便有了灯光隐隐透出,琪官儿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只听他压着嗓子,极尽哀婉,听得人不由得也跟着揪心难过起来。
此时二人趴在院儿外偷听了半晌,隐隐就能听见似乎还有人低声赞叹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只是贾琮此刻满心里紧张,着实想不出这人是谁。
两人静静呆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周除了屋子里的唱戏声音,此外再无其它的动静。
贾琮呆了半天不见异状,当即壮起胆子就往院里悄悄地摸了进去。
贾芸这可也是第一次偷进别人家的院落,见贾琮往院子里走,他虽心跳如雷可也不得不拔脚尾随。
这叔侄两个不一会儿功夫就摸到了人家窗户底下,才将将藏好就听里面的唱戏声挺了下来,一时细乐声也停歇了。只听有人低声笑问:“王爷,这一段儿唱得如何?”
这声音柔腻非常,却分明是个男子的声音,听得人浑身难受。
他话音未落,猛然就听一阵脚步声响,随即帘子就一阵大动,却是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了。这可把贾琮与贾芸吓了一大跳,二人慌忙就往黑暗处极力藏去。
万幸,这出来的不过是几个吹拉弹奏的下人,这几人一出门便匆匆去了,并未发现贾琮叔侄。
他二人惊魂未定,就听里头有人赞道:“好,琪官果真是名不虚传,唱腔果然是京城一绝,扮相也是真美,叫人见了就没了魂儿。美人儿,你快走近些叫我细细瞧瞧?”
贾琮听见这说话声不由得心中一动,听出这似乎是北静王的说话声儿。
可北静王这黑灯瞎火地来这紫檀堡做甚么?
贾琮正暗自琢磨,猛然就又听见有人笑道:“琪官儿,你别听他的,这人最是不正经,你过去了他就要动手动脚呢,你到我这里来,我才是真心疼你……”
听了这说话声儿,贾琮更是心里吃惊:
一来这声音听着也很是熟悉,自己决计是在哪里听过;
二来这人居然敢如此调侃北静王,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贾琮这里低头正琢磨呢,猛然就听里头琪官儿一声低呼,不知又是怎么了。随即又听似乎酷似北静王的声音在笑:“太子,你也太慌张了些,怎么就把滚茶泼到琪官儿的手上?还好只是烫了手,若是烫到了他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看忠顺王爷能不能饶了你……”
听了这句话,贾琮突然想起来,那个伤了琪官儿的正是妙玉的哥哥,东宫老太子的儿子,怪不得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的。
既然这个是东皇城的太子,那么和他说话的恐怕就是北静王了。
在忠顺王爷宠溺的戏子家里却坐着忠顺王爷的对头,还有一个叫人琢磨不定的北静王,这可真是叫人意外得很呢。
贾琮这里正琢磨呢,猛然又听琪官儿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又听北静王笑道:“琪官儿,你这未免也太大意了些,怎么连杯茶都倒不好?如今弄湿了太子的衣裳,你可怎么赔才好?连靴子也都打湿了,太子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些个太爱干净,叫人厌恶,看他要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