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朱健民果真要转业了,贺桃芳接受了现实后,将节俭存留的两万多元钱全部从银行取出,如数交给朱健民先回银海去为他的工作趟出一条跑道,她与晓池则继续留在西北——在这儿,每个月几十元钱,便足以富富余余地打发母女俩的普通日子,要确保有足够的余钱偏重朱健民回家乡为他的事业趟出一条路,等他基业稳定了,她们母女再来投靠于他。
贺桃芳天真而又无知的像一叶孤舟,带着晓池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孤寂大海中,在无尽循环的自责和悲伤的海浪中,选择了永远看不见灯塔的命运。
然而,近一年的时光过去,朱健民的工作始终没有着落,春节期间,他回西北同贺桃芳母女过了个春节,性情忧郁,一旦他辅导的习题晓池无法领会,换来的便是一顿暴打。
“没知识就等于被淘汰,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城里找份工作有多难,你知不知道?老子黑汗水流地在部队干了十四五年,回到城市里什么都不是。”朱健民低沉地吼叫着,在晓池惊恐、畏惧的目光中,他那种淡看风云的态度格外扎眼,他就像在看自己威风凛凛、将军般挥洒自如的作品。
可是,朱健民平静的外表下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狂乱,那种嗜血担忧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透射出来,比那个惨不忍睹的枪孔更令贺桃芳胆战心惊。她看着他喝责晓池累了,点起香烟,真希望他带给她们的悲伤能够化为青烟,过眼即散。
春节过后,朱健民又要回银海继续他的工作大战。可是,刚到银海的他,一天几个电话打来,强烈要求贺桃芳母女回到他身边,她则趁机提出:“我们回来可以,但你的脾气要改,别再动不动讲打讲骂,把家庭当作战场。”
朱健民沉默了,似乎确定需要她的帮助,就像她曾在银海市打工时,他每次在训练中受伤,就不停发电报,需要她千里迢迢来西北服侍在他身边一样。
许多时候,男人更像一个贪婪而需要依赖的孩子,而贺桃芳,是一个天然的好母亲。
于是,在春寒料晓的三月,贺桃芳带着晓池回到了银海,也因此在火车站的那家北方面馆,与蔡和群不期而遇。
“当时,离开西北时,那儿还下着雪,回到银海,看着满街苍翠的大树,我们身作棉衣的笨拙模样,就像不合时适的天外闯入者。幸好遇到了你,使我找到了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贺桃芳将自己从记忆深处抽身而返,看着蔡和群。
“难怪那天感觉你们似乎穿得很厚,但我没在意,因为不管你说什么,穿什么,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美好的。”蔡和群说。
眼泪,静静地从贺桃芳眼里涌出,静静地顺着她瞬间变得一片苍的白的脸庞缓缓滑落,在下巴的部位聚集,在她颈项的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珠帘,落在覆盖着双膝的裙摆上,氤氲出一块块湿渍。
“多年以后才发现,我多像黑夜里埋头的潜行者,总幻想着无声无息地靠近自己的理想,殊不知从一开始,我的命运就因为我软弱可欺的个性被注定在悲剧的基调上。”贺桃芳的泪悄无声息的落下,但她的表情却沉稳得像挂在墙上的影子。
贺桃芳带着晓池,匆匆与偶然相遇的蔡和群道别后,立即身陷朱健民悬而未决的工作火坑。
“我的档案查出来有问题,要打回原藉。”朱健民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也深知贺桃芳生来懦弱,离不开他,便道出实情,“我流血流汗拼命十几年,当然不可能再回黄山沟那个穷山僻壤之地。而转业干部落户银海市,有两个硬件必须要具备其一:要么本人是团级干部,或是娶了本市户口的女人。而你知道,我一样也不具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