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冬，俞青阳带领神武军包围雍都，重创黑龙卫，斩黑龙卫总领张黎，又联合黑甲军统领高驰，俘获御林军统领张演，全面控制雍都。

俞青阳持高祖手书废尚云何皇帝位，与韩盈一起迎尚言逸为新皇，改年号为景安。新皇封尚云何为益安王，迁居王城西郊行宫。年仅十三岁的尚云何成为东雍史上年纪最小、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帝王。

雍容精美的大殿内，所有人都已退下，尚言逸缓步走下玉阶，停在俞青阳面前，深深一揖，道：“言逸蒙俞将军相助才得今日，心中感念必永不相忘，日后当以将军为敬。”

俞青阳只是静静看着他，冷声道：“你不必如此，今后当以黎民为上，以百姓为重，以天地为敬。”

尚言逸默然颔首，又是深深一揖：“受教。言逸必当如此。”

待他直起身来，俞青阳已大步转身，却并非走向殿外，只朝大殿一侧的灯烛而去。

烛火正跳动着橘红的光芒，俞青阳自怀中摸出一张发黄的绢帛，毫无迟疑地将其置于那红舌之上。火舌迅速吞噬绢帛，连带着其上昏沉的墨迹一起，化为灰烬。

“今后这世上，再无什么高祖手书，你也不必再挂念，安心做你该做的便是。”

俞青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尚言逸伫立良久，才挥手唤来内侍。

“研磨。”

尚言逸笔墨挥洒，卷起明黄色的卷轴，递与一旁内侍，道：“给梦川王。”

内侍接了圣旨便垂目而去。

雍都城外，俞青阳一身玄甲高坐马上，回身望着阴云笼罩的天地，望着远处繁华缠绕的都城，久久的，一动不动。

一个紫衣少年自后面缓缓走出，抿着唇在俞青阳面前跪下。

他正要开口，俞青阳已经说道：“如今你，也不必再留在俞氏。”

紫衣少年闻言一怔，默然半晌才拱手深深一礼，道：“多谢家主。”

他说完便霍然起身打马离去。

程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抬头望向马上的俞青阳，刚说了句“将军”，却听一阵马蹄声突然远远传来。

俞青阳的目光动了动，渐渐看清那一骑而来的绛红色身影。

“俞将军。”一声响亮的高喝，那人勒马而立，却是高驰。

“啊不对，该叫梦川王了。”高驰笑着将手中一物隔空抛给俞青阳，“特意赶来送行，好酒配英雄，这一别，怕是日后再难相见，只愿梦川王一路顺遂，余生潇洒肆意。”

俞青阳抬手一接，垂目看着手中的酒壶，神情却像是呆住了。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的天气，那一匹雪白的骏马上，一抹柳色青青的纤秀人影，也曾是这样来为他送行。无论天地间是如何的昏暗，那一抹亮色，映在他眼中，便点亮了他整个眸子。

她笑着对他说，“祝他一战成名”，她笑着对他说，“等着他回来”。

但她等的的人终究不是他。

俞青阳的手缓缓抚上胸口，那里还留着一个滚烫的烙印，但欠下的终究是还不清了。

等的人既已离开，去的人也不必再去。当初的话就如同此刻凛冽的风，一刀刀割在他的面上、心上，但他却不觉得痛。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如家族中那些人所说的明事了，还是因为他整个人、整颗心已经麻木了。

天越来越暗，风愈来愈急，程放终于忍不住上前，欲言又止道：“将军……”

俞青阳终于慢慢看向他，又转向前方。

程放道：“尚书令已经回去了。”

俞青阳久久才点头道：“他走了他爹走过的路，却不知会否成为他爹那般的人。”

又是久久的沉默，所有兵士都静静地望着他们的将军。他们的将军一身玄甲，立在这天地之间，背后是狂风乱卷，飞沙走石。这幅景象，只觉有种说不出的苍凉萧肃之感。

黄沙漫漫几乎遮天蔽日，却忽有几声惊空遏云的鹰唳传来。

众人不禁抬头，便见昏沉的天空中，几只苍鹰盘旋着飞来。纵然狂风之中，那锐利的身形丝毫不惧，只是一味向前，它们勇猛又霸气，自由而恣意，那一声声震彻人心的鹰唳更是令得众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俞青阳望了许久，忽地调转马头，扬鞭喝道：“走！”

他语罢已经一马当先，冲入那狂风卷石之中。他走的方向，正与那不羁的苍鹰，是同一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