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驰带着宋云再次来到明德殿,是两日后的下午。
因为皇帝的病反反复复,又查不出原因,最近更是多数时间都在昏睡中,太医那边也要求静养,是以很少召见臣子,身边近侍也就是德子和江子。
两人本是轮换当差,但皇帝病重,这些时日以来两人都是从早守到黑,只期间轮换着短暂休息。而他们,正是趁着江子休息的时间过来,以防被太后那些人太快发现。
天气阴冷得厉害,皇宫中一层层华美的楼阁,在这寒风中也失了颜色,显得有些沉重。
宋云画粗了眉毛,又贴了小胡子,扮作小侍从跟在高驰身后。
高驰来见皇帝是提前就通报过经皇帝点头的,是以两人刚到明德殿,就被候在台阶下的德子引入殿中。
甫一进入,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药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的类似熏香的味道,殿内又甚是昏沉滞闷,各种气味纠沉在一起,甚是古怪。
宋云竭力抑制胸中汹涌的浊气,越往内走脚下越发沉重。
描金雕龙床榻上,一个清瘦的人身着明黄色的中衣正斜靠在榻边。
几人在榻前五步外跪下行礼,德子过去附在皇帝耳边说了两句,他才慢慢睁开眼。
“高驰?”皇帝的声音带着久病的无力疲软,轻声唤道。
“是。臣今日带了国师的弟子来为陛下诊脉。”高驰声音不高不低,恭谨回道。
皇帝未言,沉默了片刻,说:“不必了。”
江子上前轻声劝道:“陛下,既然高大人都把人带来了,不如就看一下吧,兴许能缓解您的头痛呢。”
又是一阵沉默,皇帝点头。
高驰拉了拉宋云,冲她使了个眼色。
宋云看了他一眼,起身几步走到床榻边,跪下,搭脉。
她其实并不懂号脉,只是做个样子。
眼睛放在那张沉静的面容上,却与记忆中相差甚远,面色蜡黄,眼窝暗沉,早没了昔日那般的明朗生动。
她久久没有动静,尚云旗似乎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目光,缓缓抬眼。
模糊中瞧着这人有几分熟悉,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她,疑惑道:“你是谁?”
宋云双眼发涩,有太多的话涌上喉口,她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是要质问他,当初为何不信她,为何要冤枉她?
还是问他,为何没有保护好他那么珍视的人?为何放任别人害死宁梓潇?
可她经过了这么多,她也隐约知道,他不信她,是为了推开她。可宁梓潇,他不是那样爱她,为何却不保护她呢?宁梓潇临死前的那句“是皇帝”究竟是何意思?难道真是他杀了她?
宋云动了动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尚云旗眸光却突然波动,剧烈咳嗽起来。
江子赶紧上前去,尚云旗却挥手让他下去,又命高驰也下去。
宋云知道,他认出她来了。
高驰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殿中一片沉寂,尚云旗的咳嗽听起来异常痛苦。
久久的,宋云出声:“你中了什么毒,自己知道吗?”
尚云旗气息慢慢平复,却是答非所问:“你为何还要回来?”
宋云:“……我要一个答案。”
尚云旗轻轻笑了:“云舟,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
宋云点头。
“是在永安县吧。我记得当时,咳……我真的是以为自己那日可能就要死了,那时候怎能想得到,今日还会与你坐在这里说话。”
宋云觉得他说的话有些莫名:“怎么突然说这些?”
“这种毒,无解。”尚云旗抬眸看着她,眼神很温和,“其实我很满足了。上天多给了我这么多时间,让我可以认识梓潇,认识你,让我可以和她在一起,可以与结金兰之交。真的,我很满足了。”
宋云眉头紧皱,心中甚是酸涩:“究竟是什么毒?”
“沉幻。”
“什么?”
宋云大惊,沉幻的解药她有啊,她有很多,可是,可是容兮攻城时,都毁在梦川了。
“我,我去找。”
尚云旗突然有了力气,抬手抓住她的衣袖:“不必找了。国师他,没告诉你吗?若还有用,他怎会不带解药来呢?”
“……什么意思?”
“其实国师很久之前,曾给朕诊过一次,那时候朕才登位不久,是父皇召国师回来的,可以父皇没等到……”
尚云旗轻笑,眸带嘲讽,继续道:“那时候,国师说他去配解药,可是,你知道的吧,沉幻与浮生醉的症状有些相似,会使人昏沉嗜睡性情大变。
我不想变成那样,我才刚刚做了这个皇帝,父皇临去前拉着我的手,把东雍国交给我,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我要国师给我苏蒙香提升精神,以及银针来刺激穴位,但后果就是,会加剧毒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