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然在这个上面得到了慧山的认可,哪怕信心不足,也有底气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办法总比困难多。
“我是不是太过庸人自扰了?”
凤小七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低落,自嘲一笑。
“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不管如何,已经解决了,这就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小心谨慎一些就好。别人如何我们管不着,过去如何我们也管不着,未来如何我们更管不着,我们能够管好的只是自己,只是当下。”
凤殊这话安慰到了她,凤小七深呼吸了几次,点了点头。
“我以前受伤都是家常便饭,重伤濒死的情况都发生过好几次,但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那么让人束手无策。我完全是蒙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招,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已经中招了,更别提知道如何应对。
就好像我是个小婴儿,自己完全不能依靠自己去守护,那种无力感真的是很久很久都不曾体验。不,应该说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是第一次。
哪怕是幼年的时候,我也知道自己很安全,身边有的是人保证我的安全,长大之后我也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实力,也的确一直依靠自己的实力就平平安安地闯过了大大小小的难关,哪怕受伤需要人照顾,家族也随时会有人接应我,照顾我。
不像这一次,我对自己的状况真的一无所知。还好有你,凤殊。谢谢。”
想到有可能的后果,凤小七打了一个寒噤,对凤殊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一家人,不需要言谢。我相信如果是我遇到了危险,身在局中却尤不自知,七姐你发现的话也会第一时间帮助我的。”
“你放心,我这条命也是你的了。只要有需要,随时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凤殊哭笑不得。
“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这真的太过言重了。你的命永远都是你的。即使是家族,也不能强迫你为家族赴汤蹈火。”
凤小七却坚定地再次表态,“我愿意为了你拼命,自然也会为了家族付出我的性命。”
“七姐。不要有这种为了别人而活的念头,也不要有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想法,这样不好。我不是质疑你对家族的忠诚,对家人的忠贞,而是作为家人,我首先会希望你幸福。
作为家族的一份子,只有你幸福了,你才能给予幸福。没有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为了家族去牺牲个人幸福,就像没有孩子会希望父母说都是为了孩子才牺牲了他们的幸福。牺牲这个词太过沉重了,沉重到让人一旦背负了这样的想法,秉持了这样的做法,就极为容易陷入不幸当中。
假如你秉着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的原则去行事,倘若你个人利益和家族利益是高度一致的,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偏移的,那么这样也会实现最大程度的幸福。
可是你也知道,这是非常困难的。个人和家族是两回事,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任何事情上面都保持完全的一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条一样的河流,个体和群体的利益诉求自然也不会是完全一样的。这在逻辑上就行不通。
做人如果做得这么干净,不愿意欠任何人的人情,不愿意让人对你付出更多一点,你对另外的人又付出更多一些,生活会非常斤斤计较,烦恼痛苦。
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你先自己幸福来吧。你要是能幸福,你无论做什么都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幸福。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非常珍贵的。你给予,你付出,你收获,来来回回,谁也说不上谁亏了谁,谁也说不上谁欠了谁。哪怕你觉得对那些给予你帮助的人没有实质回报上什么,你只要努力让自己幸福起来,这本身就是回报了。
就像一句话说的,养育孩子是非常艰辛的工作,然而养育本身就是孩子给予父母的最大的回报。”
凤小七终于被她逗笑了。
“难道是因为你是孩子妈,所以才能说出这么多道理来?我都有种在听太奶奶说话的感觉。”
凤殊莞尔,“我知道我老气横秋。”
凤小七摇了摇头,“不,是润物细无声那种教诲,给人感觉很温柔。当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这得阿圣他们自己才知道,成为我的孩子幸不幸福。”
哪怕不幸福,也希望她带给他们的不是痛苦。
凤殊自嘲一笑。
某种程度上,相较于乐观主义者,她其实更像是悲观主义者。别人眼里的幸福,是真正的平安喜乐,开心如意,建功立业,富贵荣华;她定义里的幸福,是只要能够远离不幸,远离痛苦,无大忧,无大喜,平平淡淡,寿终正寝。
只是如今不论是君家还是凤家,似乎都不能允许自家的孩子过那样庸庸碌碌的一生。
即使自家人愿意包容,外界也会说将孩子培养成玩物丧志不求上进的人,是家族的失败。在世家出身的人,普通就代表着不够好,平凡就意味着耻辱。哪怕天分再寻常,血脉越靠近直系的子弟,越要努力求上进,求建功立业,求光宗耀祖,求富贵荣华,求名垂千古,求流芳百世。
普通家庭的孩子,以普通的生活为人生的终极目标,也是为一般人所耻的。然而他们到底有那样的空间让他们最终就那样安安心心地做个普通人,不论是家族成员,亦或是旁人,到底也不能真正地耻笑到底。
毕竟,普通家庭的孩子的亲朋好友多半也都是普通家庭的出身。谁都不比谁强多少,谁也不会比谁差多少。耻笑对方,就是耻笑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一旦进入成年阶段就会不言自明。
世家出身的子弟却没有这样的容错空间。哪怕不能往上走,那也是不能向下看的。落后一步不可怕,可怕的是坠落到连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都不如的时候,他们所需要承受的耻感就会千倍万倍于普通孩子无法取得高成就而安于过普通日子时所需要承受的压力。
他们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过庸碌的一生的。阶层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这也是凤殊现在担心的问题。两个小的多半会在凤家适应良好。不管天赋如何,最起码他们是从小在内域长大,不会有太多的内心冲突。凤圣哲不一样。
她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成年了。他已经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情况下进入了成年世界。
可是今天这事情,就算丁春花说的话有道理,洪爱国也觉得不能完全这么算。
“别说这么多有的没的,既然爸将小静的学费都给你了,你就拿出来。孩子都开学了,就算成绩再好,总拖着学费像什么样?”
丁春花闻言却哭得更厉害了,噼里啪啦地数落起洪爱国来,什么这些年她跟着他吃过多少苦,如今人老珠黄了却被嫌弃,好不容易两个大的女儿有出息了,一个找到好的工作,一个光宗耀祖考到大城市里的学校,如今当爸的不支持,还非得逼着她这个当妈的也不能管,这实在是要她的命的事情……
洪爱国气得脸都黑了,骂骂咧咧地数落下来,他变成了个没本事的丈夫不说,还是个对女儿也不管不顾的父亲,渣到骨子里头去了。可要真上手打吧,当着父母与孩子的面他又下不了手,到底还是顾忌着夫妻情面,想着还是过些时候私底下教妻更为妥当。
关九冷眼旁观,一开始还以为能够讲得通的,就算讲不通,只要洪大柱夫妇出现,洪爱国这人心再软,到底也还算公正,肯定会出手替她拿回公道。
公道拿不回来也不要紧,毕竟她这便宜母亲实在是个偏心到骨子里去的人,性情完全是个拎不清的,她也懒得跟她计较,但是钱却是要拿回来的,这书她要读,学费就不能欠。
可是让她感到生气的是,这一次丁春花显然是真的不准备拿出钱来了,不管洪爱国好说歹说,甚至最后一次为了拿到钱,还威胁着要动手打她,丁春花就是梗着脖子,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姿态,完全任打任骂。
洪爱国也气得狠了,加上这一次父母也给他施加了相当的压力,他难得一次放狠话,表示这钱丁春花不还也行,鉴于大女儿工作了,已经可以经济独立,往后家里的钱对半分,一份给丁春花,洪小星往后几年的学费与生活费都由她负责,一份自留,他会负责供小女儿读书,哪怕以后考上大学了没钱,他会以个人的名义去借,甚至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洪怡静继续学业。
“你,你,你,这是要跟我分家吗?啊?你是准备让我们一家成为整个村子里的玩笑吗?我就知道你偏心,老洪,没得像你这样的。
月亮刚换了工作,都还没有站稳脚跟呢,哪来的钱?要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给她一些零花钱,她就会吃不饱穿不好,自然也不会有精神,县城里头的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她?本来就出身不如人了,还没钱打扮好的话,就更加低人一等了,交朋友也交不上几个有钱的,更别说嫁个好人家。
还有小星在省城读书,你以为是我们这里的小山坳吗?自备米粮,一个星期五块零花钱都用不上。
那里随便一餐饭都要十块钱,还是最普通的。就按这最低的生活标准配置,一日三餐就要三十块,一个月就要九百块,加上要买些水果牛奶之类的零食,要买学习用品等等,一个月最低生活费就要一千。要是孩子生病了,去趟医院一次就是上百块,这还要额外算。一年下来我们好歹要准备一万块钱,三年下来就是三万块。
小星现在才是第一个学期,花钱本来就多些,毕竟要置换新衣服,不能一去学校就比别人差,这会让人狗眼看人低,以后小星还要不要做人了?
为了能够快一些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小星一直在努力着,就算自卑了也是在人前欢笑,打电话回家也总是报喜不报忧,这么乖巧的女儿,我们做父母的难道要拖她后腿吗?
小静离家近,不愁吃也不愁穿的,就算欠学费,我们也可以慢慢还给学校,反正她成绩好,欠学费也不怕,学校舍不得好苗子,根本就不会让她退学。
只要熬过这第一年,月亮工作稳定了,不往家里寄钱也能真的自给自足,不用我们担心了。往后我们多耕一些田,小静也多上山去打猎,小星读中专的钱也就出来了。
小静要是愿意读书就欠着学费去读,星期六日回家来打猎就好,要是不愿意读书,怕掉面子,那不读也没什么。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将来还不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还不如早一点去外面打工,赚钱养家,我们也能够轻松些,小星那三万块还真的是让人发愁。反正两个姐姐出息了,将来肯定也会照顾她这个最小的妹妹的。
现在我们家没钱,有钱无所谓,她要读就读,但不是连真的没有吗?我们做父母的本事不够,就更应该将资源集中起来,先把月亮扶起来,把小星的书供出来,这才是为大局着想。”
对丁春花这般大义凛然的话,洪大柱夫妇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安慰了关九一通,表示会想办法去筹钱的,让她别担心,这才摇着头走了。
他们虽然依旧跟儿子住,但是却跟分了家没两样,住在一个院子里,日常起居饮食之类却是分开的,唯有节日或者有客人上门时,一家人才会一起吃饭。
之前因为关九坚持要上学,为了让这个成绩拔尖的小孙女能够为洪家争一口气,黄小丽可是顶替了关九原本在家里必定要干的家务活,连割草喂猪、上山砍柴这样的活计也包了,虽然丁春花不敢时时明着给婆婆气受,但是私底下指桑骂槐的事情也没少做,只是没让洪大柱与洪爱国父子俩抓到小辫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