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马车素雅,帷裳上的绣花是月缎白玉兰。
马车刚停在宗正寺门口,便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能在翰林院任职的官臣,不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知渊识博还是配得上的。
宗正寺手握皇家谱牒,同翰林院都有编修、编撰一职。只不过宗正寺管理天家事务,而翰林院管的就比较杂,小到诰敕起草,大到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东瀛历代丞相之职,都是从翰林院所选拔而出。
可这宗正寺掌管天家事务久了,对其他衙门的人说话办事儿都有些鄙夷不屑。
旁的各部来查些卷宗都是被人冷眼相待,更别提宗正寺一向跟翰林院不对付,能亲亲切切笑脸相迎,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马车一停下,宗正寺守在门外的衙役便双手环胸,懒洋洋朝着门内吆喝通传道,“翰林院的男娘们儿来了。哥儿几个可赶紧小心伺候着,别让人磕着碰着喽,说咱们宗正寺待客不周。”
翰林院驾车的小厮有些恼怒了,他撂下马鞭想上前教训那出言不逊的宗正寺衙役。
温润清爽的儿郎声把他唤住,“合弥,你去把马车停好。”
言怀瑾撩开帷裳下了地。
他笑盈盈看向宗正寺门口的那个小衙役,“我同陆侍书先进去查卷宗,待会儿你停好马车不必再来这儿寻我们。天冷,找个茶馆歇歇脚也是好的。”
说罢,言怀瑾走到那驾车小厮身旁,手从袖口掏出来一个荷包递给了他。
合弥心知小言大人是想把他支走,别让他一会儿待在这儿受气。
“小言大人,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合弥愤愤不平。
言怀瑾宽慰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欺人太甚的事儿多了去了,难不成你还真要件件都管?嘴上不积德,总有遭害的时候。”
合弥叹了口气,攥着荷包折步又回去了。
他虽嘟囔着小嘴儿,可语气还是恭恭敬敬,“陆侍书,您请吧。”
这位陆侍书合弥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可毕竟是被小言大人亲自领着办差的人,他也没怀疑过这位陆侍书的身份。
小言大人在翰林院那是出了名的活菩萨,为人正直善良,待人也有耐性极了。
虽是文雅之士,也从不自拟清高。
陆子虞下了马车。
她发包纶巾,身穿蓝色绸布的文士衣袍。白嫩娇细的玉肌被糊上了些淡淡褐料,媚色褪去不少,可英姿翩翩,活脱脱的成了一枚俊俏郎君。
言怀瑾站在不远处唤她,“陆侍书,咱们进去吧。”
陆子虞轻轻颔首,可神色略有紧张。
她若是被人认出来,会不会也顺带把言怀瑾给牵连了?
步子缓缓朝前迈去,心情有些打鼓。
二人肩头并成一排,相挨甚近。
言怀瑾瞧出了他身旁的小姑娘有些不安,声音温温轻哄,“不用怕,有我在!”
陆子虞感激看了他一眼,敛去眼中的慌乱,淡然朝着宗正寺大门走去。
“翰林院今儿来作何?”守在门口的衙役不客气问道。
“编修国史遇困,需要借贵寺宝地一用,查阅一番资料。”言怀瑾笑着答话。
倚在门上的衙役抬眼瞧了一下他们二人的穿着打扮,伸手勾了勾指尖儿,“今儿本可以歇着无事,你们翰林院一来又有我们忙活的。这天儿这么冷,你们想进去,不得拿出些能暖人心肝儿的东西来?”
言怀瑾心领神会,大大方方从袖口中掏出了一锭银子,“只有这么多了,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衙役眉梢见喜,夺过银子笑眯眯咧嘴道,“得了,进去吧。”
言怀瑾施礼一笑,领着陆子虞进了宗正寺。
一路上,不少宗正寺官僚瞧着他们二人皆神色不善,既有睥睨冷傲,也有不屑讥讽。
陆子虞蹙了蹙眉,小声在言怀瑾身旁嘀咕道,“他们宗正寺官僚这副嘴脸,亏你刚才还拿了那么一大锭银子给那门口衙役。”
言怀瑾含笑不语。
他给的银子哪有那么好拿...
“两位是要查什么谱牒卷宗?”一旁有好心的引客主薄上前招呼。
言怀瑾从袖中掏出一折帖子,“编修国史,需要查帝后卷宗。”
引客主薄一愣,忙把帖子拿过来翻看一番。
确实是需要查帝后卷宗。
“帝后卷宗可为宗正寺机密。本官无权带你们去看,还是请张少卿带你们去吧。”
“敢问张少卿在何处?”
“你们且随我来。”引客主薄带着言怀瑾同陆子虞朝寺后走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人来至寺后一处修葺精美的院落。
引客主薄轻敲了敲房门,“少卿大人,翰林院来人说要翻看帝后卷宗。”
话落,屋中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暴怒,“看帝后卷宗?他们翰林院怎么不说要看天王老子的卷宗?”
引客主薄讪讪朝着言怀瑾二人看了一眼。
他有些窘迫着解释道,“少卿大人这些日性子有些焦躁,还望二位多多担待。”
焦躁?
这哪里是焦躁,分明就是想要把人给撕吃了的模样。
陆子虞心头疑惑,有些不明白这位张大人为何性子会如此狂暴。
按理来说,喜好酒色财气的人应该都是圆滑奸诈之辈,万般不应该是如此德行...
“国史编修为翰林院重中之重。若是你们宗正寺敢有半分不配合,倒不如明日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后凤驾好好争辩一番!”陆子虞疾言厉色,佯装出一副恼怒之意在门外冷嘲热讽开来。
引客主薄没料到翰林院还有此等急脾气的人物。
旁日那些翰林院幕僚来他们宗正寺查卷宗时,各个温如羔羊,可怎么眼前这位儿郎跟那山间野兽差不多?
陆子虞撂下话,分毫不犹豫就朝着门外走去。
言怀瑾自知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这张延平时欺软怕硬惯了,若是讨好着跟他说话,今日这帝后卷宗能给自己看了才怪。可若是出言相逼,张延定会心中有所顾虑。
如今朝堂局势不稳,王皇后手段狠厉,百官都不想挑这个时候撞到刀口上。
屋中传出阵阵窸窣声。
不等陆子虞走到院外,身后的房门倏然就开了。
“这多大的事儿还要闹到朝堂之上?”张延身穿朝服,和颜悦色站在房门口。
他身躯瘦筋筋的,像是竹竿一般,面庞虽有些阴沉,可还是透着圆滑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