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那样惨烈的过往,在小草看来,就算是翻案了,又能如何呢?
然,这性质到底是不同的,而且,当下的人应该也很在意这个,有些人背负了一辈子的血海深仇,为了可不就是还家族一个清白,告诉世人,他们家堂堂正正,为着这个目标,可以不折手段,可以付出一切。
如果林氏的事情得以翻案,那么至少现在的林氏族人不必在背负罪人之后的身份,就算几十年过去了,在他们身上的约束或许已经消失了,但是,却依旧不敢提及家族昔日的荣光,而且,林氏能独霸太医院一两百年,就足见整个家族的人,那医学天赋是刻在骨子血脉里的,就那么荒废了,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想必养父也是非常希望林氏能沉冤得雪。
魏亭裕微颔首,“林氏救人无数,人缘其实是很好的,当年似乎就有很多人求情,不过,有人铁了心要将林氏铲除,加上这帝王暴怒,你知道……”
帝王暴怒,那就是没道理可讲,说不定越劝后果越严重,求情的人都可能会搭进去。
“事后没多久,就有人暗中查了此事,就希望能为林氏翻案,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不容乐观,真正的幕后人权势滔天,如果要强行翻案,被牵连的人只会更多,所以,事情不得不搁置,卷宗被隐秘封存,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后来,事情或许被慢慢淡忘了。”
“那卷宗如今是不是在你手里?”小草问道。
“对,若要翻案,将卷宗呈递给皇上即可。”
小草还有点隐秘的担忧,“林氏禁止行医,但养父……”
“关于此萱儿倒是无需多虑,皇上是圣明之君,大事上,向来都讲究是非曲直,林家如此变故,林神医却能始终不忘初心,几十年来,救了不知多少人,那些,可都是祈朝的子民,纵使林神医有过错,他所做的,难道还不能抵消那点过错吗?”
“亭裕你说得对,那现在赶紧将卷宗呈递给皇上,等翻了案,就立即将养父接回来。”
见小草急切的模样,魏亭裕笑了笑,“萱儿,此事是不是应该先告知林神医一声,毕竟是事关林氏,我们不好擅专。”
小草拍拍额头,“我糊涂了,该当如此的。”
“萱儿你是关心则乱。”韩氏温和的开口,“你放心,瞧着事情并不难,会顺利解决的。”
小草点点头,呼出一口气,稍微定了定心,“亭裕,养父现在人在何处?我与你一起去见他。”那么些年没见了,小草是片刻都不想再等了。
“人暂时安置在南山寺,萱儿想去,随时都可以。”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
众人都能理解小草的心情,平日里也难得见她如此模样,南山寺也就出城后十多里,这会儿还在晌午呢,跑几个来回都可以,自然也都没说什么。
待他们离开之后,韩氏火速着人收拾院子,准备给林神医居住,他们都知道,他们家姑娘如果不是被林神医捡到,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该夭折了,他不仅将人养育长大,还教了一身本事,别说他本就无妻无子,就算是有家人,闻人家奉养他都是应该的,阖府上下都不会对此有意见,当然,可能会有意见的那些,根本就没有闻人家的话语权不是。
虽然是称养父,但实际上年纪比闻人老夫人还大呢,既然回来,断没有再让他离开的可能,那就是需要长久居住的地方,自然不能马虎了。
而且,韩氏考虑到自家闺传承于他,很多东西大概都是跟他学的,所以在某些布局上,就照搬了小草那里的,齐齐整整的给弄了一套,务必让他老人家舒服了开心了。
这边忙活,那边小草跟魏亭裕坐在马车上,在心绪平定一些之后,想到一个问题,“亭裕,当初养父将我嫁给你,中间是不是也有些什么关联?而且,我的户籍是落在皇城的,但是却是孤女,并没有在养父名下。”
“我还以为萱儿永远都不会问这个问题。”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
“也对,毕竟在最初的时候,萱儿压根就不在意,我将你的心捂热了,那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魏亭裕笑道,“我知道那会儿萱儿只是遵从林神医的意愿,心里边除了林神医,也就只有医术了,看着可心的小丫头,骨子里其实冷漠得很。”
小草对于这话倒也没有否认,起初的时候的确是不在意,这后来嘛,过着过着大概就忘了,什么都没去追究,现在想了解一下,自然也不算什么。
“当年查林家的事情,也有我外祖家的一份,当然,那时候外祖都还是小孩子呢,确切的说曾外祖、高外祖在里面运作,似乎还帮过林神医一点小忙,林神医其实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他在医学一途,天分很高,需要的时候,如果找到他,他从不吝救治,尽管不能入皇城。
只是后来高外祖跟曾外祖相继离世,这关系似乎才淡了一些,不过,萱儿你也知道的,因为早产,生来体弱,是外祖父又找到林神医,那时候,林神医已经是近半百之人。
因我之故,林神医在皇城附近徘徊了将近的一年的时间,也可以说,若非他倾力相助,我可能也早就夭折了。因为实在太小,我只是不记得他,不过,母亲跟我外祖父却时有提及。
后面的多年里,倒是一直都未曾见过林神医,我调养身体的方子都是他托人送回来的,正式见他的时候,就是他带着你回来的时候。”
“所以,养父让你娶我,是携恩以报了?”小草有点好奇。
魏亭裕失笑,“没有的事儿,萱儿想哪里去了,我娘同意了的,我自己也愿意的,事实上,以我当时的处境,前路未知,而且我还需要你照顾,认真说起来,其实还是你吃亏。再说,当初的婚事,我娘虽知道,但到底没出席,是委屈你了。”
小草微微的挑眉,“那倒是没觉得。”
“不过,养父就算觉得继续带着我不方便,将我寄养在你那里就是了,似乎也没必要让你娶我,毕竟我们年纪都还小,完全没必要谈婚嫁的吧。”所以心里依旧有点疑惑。
“这就不知道了。”其实魏亭裕心里有点怀疑,林神医大概是一直想着翻案的。
当然,这种事,也不好揣测,毕竟,这么想的话,林神医似乎是有利用萱儿之嫌疑,只不过,后面那么长时间,林神医几乎没回来,更没有提翻案的事情,这次也是被问及,才将林家的陈年旧事说出来,或许只是因为他想给萱儿一个归宿,而他漂泊在外,未必还有回来的机会——出入山林,怕高踩低,危险无时不在——与其寄养,终身大事不定,不如一次性就解决了,万一不能回来,心里也不会有牵挂。
思及林神医的为人,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小草不再去追究这个问题,马车的速度并不慢,一次,事多里地,倒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南山寺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络绎不绝,这些,这些跟小草都没关系。
在南山寺的一座禅院里,小草见到了正在摆弄草药的养父,他看上去似乎还是数年前的那个样子,头发胡须都没怎么白,就是看着有点不修边幅,做事给外专注,只是依旧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念念叨叨的,哪怕是再熟悉的东西,他都要念出来。
那瞬间,小草就止不住的红了眼眶,“爹……”
林神医手下一顿,还轻微的颤了颤,然后回过头,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姑娘,眼睛也跟着有点红,然后笑了起来,“小草儿啊。”
小草奔上前,直接扑进林神医怀里,将人紧紧的抱住,“爹。”
林神医抬着手,似有点手足无措,过了片刻,伸手按了按眼角,神情一片柔软,缓缓的放下手,在她后背拍了拍,“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我就小孩儿啊,永远都是。”小草嗔道。
林神医失笑,“是是是,我们家小草儿永远三岁,是个会撒娇,要人哄的小宝宝。”
小草听到了后面低低的笑声,连不自觉的有些羞红,还有些羞恼,下意识的在小本本上给魏某人记了一笔,日后一起算总账。
小草站起身,瞧着林神医,“爹,你这些年在外,好不好?”
“好,好着呢,你瞧瞧我,像是不好的样子吗?”
“那你都不回来看看我,亭裕几年前诈死跑了,然后就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原本想着,没了他,我至少还有你,可是你始终没回来。”以前没觉得,这会儿说起来,小草却觉得委屈,声音中甚至止不住带上了几分泣音。
林神医心疼了,“哎哟,我的乖草儿别哭啊,都是爹不好,是爹不对,爹前头几年走得远了,跑到其他国去了,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一时间给耽误了,原谅爹一回好不好。”
“你以后别走了,我就原谅你。”
林神医动作一顿,他这是被闺女给下套了?一时间有点纠结。
“爹……”小草拽着林神医的衣袖,委屈可怜的摇了摇,“你都不疼我了。”
林神医立马妥协,“好好好,不走了不走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年龄了,常年在外的,他这小闺女肯定担心,索性都跑了几十年了,安定下来也不错。
小草立马就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爹最好了。”
“你呀。”林神反正是拿她没辙,随后对魏亭裕招招手,“亭裕过来吧。”
方才,小草的话,对魏亭裕刺激也不小,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控制着轮椅上前。“林神医。”
在称呼上,林神医除了坚持让小草叫他爹,其他的都不计较,就算当初小草跟魏亭裕成亲,魏亭裕倒是想要改口,他没让。
“亭裕之前就跟爹见过了?”
魏亭裕颔首,“昨日。林神医不入皇城,下面的人禀报于我,我就先来瞧瞧情况,卷宗是昨晚回去找出来的。因为早年外祖父有提过,只是当时并不清楚,昨日林神医提到林家之事,就想起来了,寻找卷宗倒也容易。”
“爹,林家的事情,你怎么从来就没跟我说过?”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背负这些做什么。”林神医看着魏亭裕,“亭裕这是想给林家翻案?”
魏亭裕颔首,“卷宗我已经仔细瞧过了,证据确凿,当年林家之事,的确是被人陷害的,要翻案很容易。”
“我倒是不知道你外祖家还做过这些。”林神医感叹一声。
“高外祖跟曾外祖在世时,似乎都没有翻案的合适时机,他们去世的时候,只怕都还记挂着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好像对外祖也只是留了只言片语,通过卷宗来看,倒也能大致知道原因。”
可能的原因,林神医大致也能猜到,表示很理解。
“过去如何且不提,现在问题的确不大,所以询问林神医一声,卷宗今日就能呈递到皇上面前,不日相信事情就能了结。”
林神医自然是分外意动,不过,“真的没问题吗?倒是不要牵连你跟小草还有闻人家才是。其实都那么多年了,翻不翻案都无所谓了,皇城,不入也罢。”
“林神医不必担心,真没事儿,我在皇上面前有几分颜面,更何况还有萱儿,一手医术,十分了得,高门中不少人都被她救治过,太后千秋的时候,还及时发现问题,挽回了皇家的颜面,她的医术可是传承于你的,能将她教导至此,虽然没提,但是众人对你的医术,自然是更加推崇的,皇上心里说不得都还挂了你的名的。”
说到小草的医术,林神医自然是倍感骄傲,这小闺女的天赋啊,见所未见,不是天才,是真正的鬼才,“小草儿的医术,只怕是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