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为了安定民心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这位新县令下令,今晚不关夜市,还允许燃放烟花,不禁烛火。是以此时已是亥初,这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小摊小贩也依旧热情高涨地在叫卖,换做平时,这些人该是早就回家歇息了。
我与赤溪一前一后穿行在人流中,耳畔尽是百姓的欢声笑语,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或许是在为他们的生活重新安定下来而高兴。
今天的天气也好,一滴雨都没有。天上飘着数不清的许愿灯,将夜空点缀得美如画卷。这些灯承载着百姓的愿望,缓缓升上天空,我想,应是在祈祷明天还能看见天明吧。
我呢?每日活在计算和刺杀中,我又能再看几回天明?
赤溪见我一直抬头看着那些灯,险些撞到人,连忙伸出手臂护住我,“少主在想什么?”
“没什么。”
我收回目光,敛去思绪,“赤溪,你去把向阳县这个新上任的县令和青阳王的卷宗调一分过来,越快越好,再查查他二人最近的行踪。”
“好。”
赤溪的速度果然很快,待我与他徒步走回客栈时,新任县令和青阳王的卷宗便摆在我桌案上了。
我坐下抿了口茶,开始翻看。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人的身份就是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那青阳王的卷宗没什么看头,无非是说他十五岁继承父亲的爵位,在位时将北疆管理得井井有条罢了。
倒是那县令有些故事。
新上任的向阳县县令叫做赵巳,听说是前年的文状元,出身北疆桐乡县,中了状元后在翰林院当值。
当值期间多次被凌云帝点名褒奖,一年后,被外派历练,颇受重视。先是在万平郡郡公手下担任文师,任职期间不仅政绩出色,还帮着查处了两起疑案,颇得郡公喜欢。
此次向阳县一连死了两个县令,青阳王见他是个可造之材,便将他抽调过来,做了这向阳县的新任县令。他上位仅仅五日,便寻回了丢失的官银,将民心稳定下来,手段很是高明。
“这赵巳还真有些本事。”我翻着卷宗,问赤溪:“他二人近日的行踪查到了么。”
“查到了,青阳王并未道向阳县来,听说不久后有帝都巡查使到北疆巡查,同行的还有凌云皇长子,为了接待他们,最近这青阳王一直忙着修缮北疆帝王行宫的事,无暇抽身来此。赵巳这几天一直在县衙办公,今日大宴,应邀与同僚在福满楼喝酒。”
“福满楼?离我们今日所在的客栈有多远?”我支起下巴,思忖着这两个人谁与我见面的可能性比较大。
赤溪展开一副向阳县的地图与我看,“不远,福满楼就在百家福楼旁边,都是邻着朱雀街。”
“他中途可有离席?”
赤溪收了地图,细细想了想,道:“听说有友人寻来,所以他提前离开了宴席,那时候是戌正,少主还未曾让我去买面具。”
“我今晚见到一个人,我猜测是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你再确认一下这两个人的行踪,尤其是这个青阳王,在各处卷宗上他的信息都语焉不详,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人人只知他的字叫做青筠,委实奇怪。”
“是。”
客栈的门被敲响,我挥手让站在门边的护卫开门,这个时辰,应该是阿娆她们回来了。
我正想着,阿娆的声音便从外面传来:“少主,人已经带回来了,你看看如何处置。”
她和沐秋一左一右押着华陌走进来,听见阿娆唤我,我才从向阳县新县令的卷宗里抬起头,看了华陌一眼。
这一看让我有些怔愣,比起我去断空山之前,华陌几乎瘦了一圈,面容憔悴,形容枯槁,身上的衣裳也是普通的料子,全然没有掌权时半分的威风,让我有些认不出来。
我先前只说了要留她一命,阿娆和沐秋还真就只是给她留了一条命,半点情面都没给。
内伤如何我不知道,光是皮肉伤,华陌身上就有四处,甚至还有一处在脸上,从左脸划到下巴处,伤口不算深,但很长。
对于华陌这种爱美的女人,毁了她的脸简直比毁了她还可恨。想当初,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其中一滴溅在了她脸上,便被罚了十鞭。
那时年少,细皮嫩肉的,十鞭下来虽不致死,但也没了半条命,在床上足足躺了七天才能下床,阿娆还险些为我哭瞎了眼睛。
见华陌一直恶狠狠盯着我,我轻笑道:“母亲近来似乎清瘦了一些,想是这一路奔波,太过劳累所致。”
她冷笑道,“贱人,谁要你在这假惺惺!”
沐秋冷着脸,直接在华陌膝盖窝踹了一脚,她脚下一软,直接“咚”的一声跪在我面前,声音响得我都觉得疼。
我见她着实狼狈,不由得好奇:“我真的不知道,母亲在炎华宫里时,我从未让人苛刻过您的吃食,不仅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就连您要做什么都没人管,简直是神仙日子,您为什么就是待不安分,偏偏要逃出来呢?”
华陌气得朝我大喊:“是,你是没有苛待我,可那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待在朝阳殿里,每天听到的都是你掌权的消息,他们都在说你如何威风,说你年少有成,而我呢?我如今不过是个废人,那些属下都说是你仁慈,才留了我一条性命,说我不知好歹!”
“可我这心里头明白的很,你留着我,不过是想利用我牵制炎华宫那些忠心于我的人罢了。以前最热闹的朝阳殿里每天都空落落的,那些下人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我就只能对着镜子,看着失去武功,失去美丽容颜的自己自言自语……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是绝望!我都快被你疯了!”
她忽然癫狂地笑起来,双目圆瞪,像疯魔了似的朝我大吼:“所以,哪怕是有一丁点儿的希望能逃出来,我都不会放弃!我要真正地活着,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让你去死!”
“哈哈哈哈哈……华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先前在望夫崖遭遇了埋伏,现在身受重伤,恐怕身子也不比我好吧?”
我点了点头,老实回答:“是,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经脉受损,内力被封,跟你没什么区别,哪怕是一个不算厉害的杀手都能要了我的性命。”
她刚要开口,我抢先一步道:“可我身边有人啊。”
我抬手指了指赤溪,得意地说:“看见了吗?他是如今炎华宫炎卫的统领,手下炎卫数千人,贴身保护。”
见她盯着阿娆看,我笑道:“啊,还有她,你认识的,这是阿娆,就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那个,她现在是炎华宫的护法,掌四殿呢,您以前不是老说她白长这么好看吗?可就是她,先是杀了你最亲近的故知,如今又亲自带人擒了你。如何,还觉得阿娆空有一副好看的容颜吗?”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嘚瑟,很欠揍,因为华陌脸都快气歪了。
她啐了一口:“华幽,你别得意的太早,这里是向阳县,可不是炎华宫的地盘,你行事如此张扬,就不怕惊动向阳县县令,惊动青阳王吗?!”
“母亲的性子怎的还是如此急躁,火气太大可是会伤身体的。你瞧,今日我就是这么大张旗鼓地派人拿你,他们有半点表现吗?有出手救你吗?没有。是您想多了呢。”
我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气急败坏的华陌。想起那些年她对我们颐指气使,如今却这般落魄,反差可不是一星半点,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沐秋,给母亲解开吧,天气寒凉,让母亲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顺便压压火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我倒了一杯茶放桌子上,抬手示意华陌坐下。
“是。”沐秋挥刀砍断华陌身上的绳子,与阿娆一起站到我身侧。
华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华幽,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否则我与你不死不休!”
我没答话,抬眼看着华陌身后。
一个穿着花青色衣裳的人推门进来,声音沉静如水:“宫主这么多年来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强势,为什么什么事情都非要有个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