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路岐(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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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在惦记宁城外的苍松义塚,当时过去,瞧见青青翠翠,茂盛的不得了。怎么苏凔这院子里,连松柏这种树都染上了灰白之色。

由来是近世交道衰,青松落颜色。

苏凔蠕动嘴唇,好歹把话问了个完整:“什么五万两,我从未听说过。”

薛凌撑着膝盖,语气平缓:“就是苏姈如花了五万两银子,从各处拆了题,都给你演习过了。”想起齐世言当时还在主理礼部,没准这钱他也收了一份,她说着话便忍不住笑。

苏凔许是有所误会,恍若回光返照,瞬间掀了被子不顾疼痛挺身坐起,捂着胸口喘了两声,复伸手指着薛凌,看脸色是想骂,也不知是无力还是忍了下去,只哑着嗓子喊:“你.......你诳我。”

薛凌撇开脸,扯了扯嘴角,凄道:“我诓你什么,我做什么要诓你。莫不曾,你以为我说出这事,只是为了让你掂量自个儿斤两?”

她嗤得一声:“你未免小觑于我,也小觑你自个儿”

宋沧越发不信,气道:“那你为什么要说与我知,你为何此时说与我知。你分明是就是。。。”

“我不想说与你知。”薛凌高声打断他,顿了顿,换了个温吞语气:“我不想说与你知。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听说这事儿。

但是,我今儿个说与你知,不是想告诉你你有多无能。我只是.......”她看向别处,徐徐出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道有多烂。”

苏凔欲言,薛凌又抢白道:“你输了。”她回转头来看着苏凔,坚定道:“黄家事,是你输了。

当时你与我作赌,以黄续昼之死为注。若魏塱正,你就前恨尽消投明主,若他不正,你要如何,当时我没让你说。

能否请你现在告诉我,君不正,你要如何?”

她问的急,却没等苏凔答,又道:“明明黄续昼是生老病死,魏塱为了巩固皇权,不惜将自己外公从地底下刨出来开肠破肚。

这些事儿你一清二楚,为什么你还要觉得有来日可期?

明明朝堂之上臣子君王相互猜忌,明明后宫之中妇人儿子争权夺利。明明你身在其间,所见所闻比我要多的多。

为什么,你宁肯在这苟延残喘,也不去抽刀断水?”

她问宋沧,又像是在问生命中的所有人:“为什么你们非要紧紧抱着个已经裂了的罐子,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就为装作无比辛苦的样子来显是自己的丰功伟绩,德被苍生吗?

裂了就是裂了,裂了就干脆摔了,换个新的不好吗?”

苏凔总算插上话,艰难道:“摔了,摔了要伤多少性命,要拆多少人家。你见缝补艰难,好歹有物可用,摔出一地残渣来,又剩的了什么?”

薛凌从思绪了回神,看了看苏凔,垂头笑道:“但凡离远些,又怎会被那罐子碎片所伤。能被伤到的人,无非就是离的近,日日想着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些什么来。

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苏家都做了些什么勾当。

她依托于你与沉元州交好,又踩着我跟江府连手。往日霍家在时,与皇后霍云婉是闺中密友。又以家中银钱,动了京中瑞王眼眸,还与永乐公主牵扯不休。

这些人,本就是各有其位,各司其主。一朝争斗起来,最先死的,本就是那些两面三刀的货色。

当日你与苏远蘅因羯族限市令一桉,被霍准构陷下狱。你以为,若真到了最后,弃车保帅,谁才是那个车。”

苏凔眼神略有动容,语气却还坚定:“远蘅兄是他的亲生子,母为子计,也是人之常情。”

薛凌实没想到苏凔是这反应,愣了愣道:“你知道这件事?”她不信苏凔乍闻此话会如此平静以待,只当是苏姈如早早有过说辞。

苏凔轻摇了摇头,道:“何须知道,尚未发生的事,说来何宜?揣测而已,便是当真如此,也不该苛责于夫人。

难不成,要人家弃血亲,救他人?古来凡俗知多少,门客程婴几何见?当时之事,本就是因我而起,真要家兄替我殒命,妄增罪孽而已。”

他腹处疼痛难忍,伸手搁着被子按了按,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额头已是汗如雨下。薛凌本是动怒,瞧见苏凔手上动作又闭了嘴,扭着脖子道:“你要死就死,反正我没杀她。

要她命的是永乐公主和霍云婉,要不是我调虎离山,苏远蘅当晚也要跟他娘一起上路。

你若真跟苏姈如情深,该磕头作揖谢我救了苏远蘅那条烂命,不是在这指桑骂槐埋怨我没救到苏姈如。

要不是我三番两次挡着霍云婉,她早早将苏宅烧成一堆灰。”

薛凌说的又快又急,好似但凡有个磕绊,说出来的话连自个儿也不信。她忍不住偷眼瞧苏凔,暗想这人好一副道貌岸然相。

别的也就罢了,当初下狱,难道就真的愿意替苏远蘅去死?

她想起那年明县春水,在落水的那一刻,自己是清清楚楚咒骂过的,为什么不是薛璃去死。

然现在想想,事后也曾庆幸过幸好不是薛璃掉水里。这么一看,苏凔所言,也并非不可信。然她虽信,却仍旧不屑,说什么幸好和甘愿,无非就是.....没有真的到那一刻。

可这世事见得多了,真就到了那么一刻,宋汜也是愿意替宋沧去死的,她这会子却没想起来。

苏凔几个叹气,知道不是薛凌杀了苏姈如,虽还愤愤,到底有所缓解,另道:“你当晚,在做什么。”

薛凌只当他是已经认了自己所言,心头一喜,急道:“我杀了黄靖愢了,我当晚亲自去的黄府。当年黄家那个老不死和霍准勾结,致使平城孤战无援,宁城不战而降,总算苍天有眼,这俩蠢狗都死在我手里。”

她示好一般,垂头凑的近些,劝着苏凔:“等你好了,你我一起去一趟平城,也能给我......我爹和你父亲倒杯薄酒,祭他二人在天之灵。”

她忙着解释:“那五万两的事,我非说来埋汰于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薛凌咂舌,重新整理一下措辞,无奈道:“你瞧,你能高中,并非因为自身,却也不是因为苏姈如。

除却那五万两银子,更因为是梁成帝三年期满,皇帝理当不问相而亲政。他需要个外人,既不是黄家党羽,也非霍家枝叶。最好是无名无姓的白丁,连京中人氏都不是,只能牢牢依附皇帝一人的那种孤臣。

你瞧见了,那五万两只是个窗户缝,你透过这窗户缝往里看,不是徇私舞弊,就是卖官鬻爵,不是私心争斗,就是权欲熏心。

你有满腔才学又有何用,始终只是这些人手里的一枚棋而已。他们将你放在哪,你就在哪,与你是谁毫无干系。”

她往外看了眼,低声道:“你瞧李大哥,他今日之地位,又是因何而来。宋沧...”

她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还是怀着无尽期待,期待一个故人可以在知晓前因后果之后真正的认可她。

薛凌道:“大梁的气数........尽了。”

苏凔好似体力不支,耷拉着眼皮子问:“你就是,这么骗过你自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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