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永十九年的冬日格外的冷,到了昭永二十年,春日却来的很早。
昭永二十年不似昭永十九年来的那样艰难,这是今上登基的第二十个年头,为了庆祝盛世,上元节时又扎了鳌山灯。
今上带着白贵妃登上城楼,燃放盛世烟火,给城楼下的百姓播撒花钱。
沛柔和齐延也带着齐昭昭出了门,在醉春楼上,将所有的风光尽收眼底。
在她刚刚醒过来没多久的时候,今上身边的人是张皇后和曾经的许贤妃。烟火为宠妃而燃,灯市上的花灯,也为宠妃彻夜长明。
十多年过去,红颜都成枯骨,即便是天子也有老去的一天。
可他身边还有新的红颜,只要他愿意,他能攀折的花朵,可以一朵比一朵更年轻。
上元的烟火也重现了昭永八年时候的辉煌与美丽。带着齐昭昭去看鳌山灯的时候她不看,闭着眼睛要睡觉。
到了放烟火的时候,却盯着天空目不转睛,烟火的声音大,她好像也一点都不害怕似的。
到了三月的时候,上巳节他们还带着齐昭昭去灞水边踏青。
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那里都是些年轻男女,若是不带齐昭昭还好,他们毕竟也还很年轻。可带了齐昭昭,便显得他们无间的亲密与灞水边多少暧昧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齐延亲手把他的素荷冠顶别在沛柔的衣襟上。春水渐生,青青者芹,灞水边的风光,好像也不再那么吸引她了。
*
三月初六,定国公府春宴。这一年,是清柔的好日子。不管怎么说,沛柔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当然是要去参加的。
何况,她还曾经答应过清柔一件事,她要履行她的诺言。
春日的熙和园,永远都是花团锦簇的,行走在其中,好像永远都走不到边缘。永远都春光似锦,游园之人,也永远都不会老去。
沛柔如今已经不是小姑娘,不再和清柔那样的少女一起在园中游玩。
她们这些年轻妇人,要做的便是陪好今日来访的其他夫人,再替自己的妹妹,好生相一相未来的相公,婆婆。
不过今日有海柔在,总是能把沛柔理直气壮的带到人少的地方,免得她应酬的。
海柔的儿子言哥儿已经满了周岁了,刚学会走路,便想着要跑,被乳娘抱着挣扎着想要下地。
齐昭昭此时正在乳娘怀里睡觉,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颇有些我行我素的女侠之风。
海柔爱怜的摸了摸齐昭昭的小脸,和沛柔叹道:“还是女儿好,这样文文静静的,看着便乖巧。哪像我家言哥儿,每日一睁眼就不肯消停,闹的我头痛。”
瑜娘便笑道:“我听说我哥哥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恐怕也不全是因为言哥儿是男孩的缘故。既然不像我哥哥,那像了谁,也不必我说了吧?”
海柔就笑着去拧她的脸,“娘说了,有些人长大了文静,小时候也是要上房揭瓦的性子。珣哥儿我是知道的,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我只等着看笑话便是。”
提到这个话题,瑜娘到底现了些落寞,只是笑笑,没有再接话。
这段时日以来,随着景珅在河北的势力渐大,景珣这一房的日子只有更不好过的。更可气的是,景珣如今连瑜娘也冷落起来。
这段时日瑜娘出门赴春宴,瞧着精神便不很好。
沛柔便转移了话题,“三姐姐瞧着齐昭昭她现在听话,也只是年纪还小,又没醒着罢了。”
“要我说,就是齐元放没把她的名字取好。取了个‘神采奕奕’的‘奕’字,到了晚上每次都哄半天也不肯睡觉。”
“到底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睁着双大眼睛望着你,骂也听不懂,打又打不得,真真是头发都要愁白了几根了。”
海柔就笑着站起来,要摸沛柔的头发。
“头发都白了几根,让我看看呢,都白在了哪。你说的倒是叫人发愁,可我看你的气色却又好得很,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要给我们奕姐儿添个弟弟妹妹了吧。”
沛柔也不脸红,打趣她,“我倒是还不着急,奕姐儿才这么点点大呢。倒是三姐姐,言哥儿也满了周岁了,也差不多可以再要一个了。”
“可惜三姐夫偏偏又调去了西山大营,几日才能见一回。三姐姐独守空闺,也是有几分可怜。”
开年之后,万长风便从五城兵马司出来,被平调到了西山大营里。他是将才,一直在五城兵马司这样留给勋贵子弟混日子的地方,也实在是有些屈才。
只是这倒也的确是苦了海柔母子。纵然两重婆婆都好,丈夫在不在家,终究还是有分别的。
海柔就揶揄沛柔,“那自然是比不得五妹妹了,五军营离你们家也不近,五妹妹却有法子哄着五妹夫早出晚归,日日回家来陪你。”
“五妹妹这样能干,也要多教教我这做姐姐的才是。”
沛柔便笑道:“他哪里是舍不得我,不过是舍不得女儿罢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不想错过她的变化而已。”
齐昭昭也差不多有六个月了,若是扶着她,她也能自己站直了,不过倒也不敢让她站的太久。
她也学会了坐,只是坐的不大稳,常常坐一会儿,便往后仰倒了。不过她也不生气,有时候倒了,自己倒还“咯咯咯”的笑。沛柔和齐延这样做父母的见了,自然更爱了。
这段时日他们最喜欢的事就是用枕头把齐昭昭围住,看着她努力的翻身,靠着枕头,努力的坐着不让自己倒下来。
她好像已经有一点点能够感知父母的情绪了。
每次她在榻上努力的翻身,一抬头看见沛柔和齐延期待又带着点嘲笑的眼神,她就会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非要人替她挪动身子不可。
还有一次沛柔晨起梳妆,乳娘抱着齐昭昭进来的时候比平时稍早,沛柔就接过她,在西洋镜前坐了一会儿。
齐昭昭几乎是顷刻间便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有好一会儿动也没敢动。而后就激动的晃了晃小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起来。
从那以后,西洋镜就成了齐昭昭最喜欢的东西,每天都要沛柔抱着她,在镜子前面坐好一会儿才行。
不过齐昭昭也就更不喜欢和爹娘玩了,在她看来,镜子里的自己,要比总是笑得不怀好意的她爹娘都有趣的多。
她们正在说话,乳娘怀里的齐昭昭也就醒了。也许是今日给她穿的衣服有些多了,她在乳娘怀里动了动,觉得有些不舒服,下一刻就咧着嘴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最近这几日是怎么了,她总好像有些恹恹的,就是喝奶,也没有从前那样高兴了。
沛柔被女儿哭的心疼,就把她抱过来,自己小心的哄着。
因为都带着孩子,她们此时便在远离了萱草台的满庭芳坐着。有几个小娘子在这附近放风筝,沛柔就指着天上的风筝叫齐昭昭看。
二月份的时候,齐延沐休,也在院子里放过风筝的。不过齐昭昭看了一会儿就不肯再看,咬着自己的拳头睡着了。
倒是沛柔和齐延玩的高兴。乳娘抱着齐昭昭在廊下晒太阳,她被她娘的笑声吵醒了好几次。
今天她看起来好像有了些兴致,看着天上的风筝,看了一会儿就被吸引了,也不再哭,只是望着风筝发呆。
放风筝的少女里,也有泾陵县主。不过短短三个月,她似乎又比那时高了些。
春光明媚,用来置气,未免也太可惜了些。泾陵县主远远的就看见了沛柔,却也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她的笑容比春光更明媚,自顾自的在满庭芳的空地上奔跑,她的那只蝴蝶风筝,是所有风筝里飞的最高的。
齐昭昭看的高兴,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更是吸引了言哥儿。
言哥儿挣扎的厉害起来,乳娘就把他放在地上,一手扶着他,他就趴在沛柔膝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齐昭昭看。他轻轻的拍了拍齐昭昭,她却也并没有理会他。
瑜娘便笑道:“才这样小,看媳妇便这样目不转睛的了。嫂子要小心些,将来言哥儿娶了媳妇忘了娘呢。”
海柔笑着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不要紧,反正我有他爹呢。现在便是这样,将来一有了媳妇,难道还能指望的上他。”
常氏如今已经不在定国公府里,她与海柔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沛柔也没有再关心过。
沛柔只是笑了笑,她看着天空太久,日光明亮耀眼,几乎让她失去了一部分对外界的感知。
年年都有人在满庭芳放风筝,放风筝的人也年年都在变。她从来都是很喜欢这样的春日的,即便不再属于她,将来也会属于她的女儿。
清柔的丫鬟拾珠便是在这时候来找她的,“乡君,八小姐此刻在翠萼楼里等您,想和您说会儿话。”
沛柔笑着点了点头,把齐昭昭放到了瑜娘怀里,“我马上就回来。你替我看着些。”
齐昭昭浑不在意,不再盯着天上的风筝,反而开始注意地上放风筝的人。
沛柔站起来,往翠萼楼的方向走。所有人都在成长,清柔也不会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