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从太夫人的内室出来,一下子精神全无,好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林霰已经写完了方子,坐在一边的玫瑰椅上,看着乳娘和茵陈哄奕姐儿玩。
林霰和沛柔的关系只是平平,不过倒还算喜欢奕姐儿,齐延也把奕姐儿塞给他抱过。
他虽然有些不习惯,却也没立即就把孩子还给齐延,而是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彼此都觉得对方新奇。
奕姐儿这孩子看来是个傻大胆,只要吃饱喝足了,没什么不舒服,谁抱她她都不怕,也不会哭。
沛柔就曾和齐延说,看样子她是被人牙子抱去了恐怕也不知道哭。
齐延却说小孩子也很是聪明的,若是觉得对方对自己没有善意,只怕立时就会大哭起来。
沛柔也没有验证过他的话,毕竟虽然她有时候觉得齐昭昭这个小孩儿烦人,也不可能让她的宝贝女儿置身那种险境的。
她在宴息室里坐下来,也没顾得上和奕姐儿说会儿话,只是问林霰:“我祖母是什么病?很严重么?”
林霰便答她:“年纪大了,身体里总是什么都不太好的。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大病,之前的大夫留下的药方我看过了,是对症的。”
“依我看,主要还是老人家平日里心思太重的缘故。她可是有什么事情一直做不成?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已然做成了,所以这口气便有些散了。”
有什么事做不成,又有什么事做成了。
沛柔忽而想到了什么。太夫人方才说,“你已经不再需要祖母了。”
太夫人看着她怀着孕却还从容的收拾了诚毅侯府的那群虎狼,又顺顺利利的生下了奕姐儿,齐延又那样心疼她,照顾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她操心。
她是太夫人最关爱的晚辈,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已经不再被需要,才频繁的梦见故去了的那些人的吧?
沛柔又问林霰,“那我祖母的病多久能好起来?到底要不要紧?”
林霰便道:“不过是风寒罢了,也要不了太夫人的命,你不用这样担心的。若是有时间,便好好的去开导开导老人家,看着怕人罢了。”
听林霰这样一说,沛柔就定了几分心,打算待会儿太夫人的药熬好了,再进去陪她说说话。
陆嬷嬷就让小丫头端了两碗红豆莲子汤过来,“请乡君和林大夫先用点点心吧,太夫人一早便让灶上的人熬了的。”
沛柔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不过陆嬷嬷的好意,她自然是要受着的。
就笑着接过来,招呼林霰,“我祖母灶上做点心的厨子是苏州请过来的,你不是最喜欢喝甜汤了,你尝尝。”
沛柔让人家尝,自己却没先动。而是自乳娘怀里接过了烦人的齐昭昭,放在自己腿上哄着。
林霰就端起盛了甜汤的定窑白瓷碗,用勺子搅动了几下,尝了一口。
只是才入口,他便立即又吐了出来,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少见的惊惶。
沛柔不解其意,“我祖母年纪大了,给她做的甜汤里有时候糖会搁的多些,你不是爱吃甜的么?”
林霰没说话,沛柔还以为是这味道有什么不对,便把女儿递还给乳娘,端起她自己那碗。才端起来,便闻见了一阵甜腻的味道。
若是平日,她闻见这味道便不再要吃了,今日见林霰反应这样大,她反而有些好奇,也舀了一勺要往嘴里送。
“别喝!”
林霰走过来,一把拍掉了她手里的碗。瓷碗落地,应声而碎,齐昭昭受了惊吓,也大哭起来。
沛柔也有几分呆住了,她从没见过林霰这样。
林霰和她说话,向来是有几分不客气的,此时却是温言细语,“别喝,这汤里面被人加了东西。”
沛柔又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立刻便冷了脸,“静娘,你带着奕姐儿先去我五嫂那里吧。”
乳娘便抱着奕姐儿躬身应了是,转身跟着松鹤堂里的一个小丫鬟出去了。
从窗外看着奕姐儿被乳娘抱着转出了院子,渐渐看不到了,沛柔心里忽而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若是今日林霰不在,若是她喝了这甜汤……
她今日无事,全凭的是侥幸。也是这侥幸警醒了她。等这件事了结,她也该去和她剩余的债主再算一算帐。
“这汤里被加了什么?”沛柔收起了方才望着女儿的温情,心底陡然冰凉一片。
林霰此刻也冷静下来了,“恐怕是砒霜,有苦杏仁的味道。”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根随身带着的银针,放进了他那碗甜汤里。不过片刻,再取出来时,已然变成了青黑色。
沛柔一时觉得有几分好笑,这里可是松鹤堂,是她以为这世间对她而言最为安全的松鹤堂。
她心里满是戾气,是谁这样大胆?
但是她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祖母忽然成了这样,不会也是中毒吧?”
林霰摇了摇头,“太夫人的确只是风寒侵体,年纪大了,思虑又重,所以才会有些严重的。”
不是中毒便好。
沛柔对茵陈道:“茵陈,你动作轻些,去把太夫人内室里伺候的陆嬷嬷请出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茵陈却先担忧的看了林霰一眼,“你既然说是砒霜,刚才即便吐出来,只怕也有些残余,你没事么?”
林霰便道:“你又忘了。若是剂量不大,砒霜亦是可以入药的。仅仅这么一点毒性,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的。”
林霰这个样子,倒有些向当年郭氏教沛柔医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茵陈听完,像是懒得再搭理林霰,转身便往太夫人的内室过去了。
不过片刻,陆嬷嬷便站在了沛柔面前,见了这一地的狼藉,却也没有问,只是道:“乡君找奴婢有什么事?”
沛柔也怕吓着了这位中心的老仆,只是道:“请嬷嬷先带人将今日所有去过松鹤堂小厨房,以及能接触到这甜汤的人都先关起来。”
“等这件事办完,我自然会告诉嬷嬷为什么。”
她离开松鹤堂已久,对松鹤堂的人事编制也没有那样熟悉。让陆嬷嬷来办这件事,是最合宜的。
沛柔得太夫人信赖,陆嬷嬷也是看着她长起来的,也很是相信她。根本就没打算问为什么,立即便带着人出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陆嬷嬷便将人都关在了东边的厢房里,等着沛柔示下。
沛柔这才开口,“方才嬷嬷叫人端过来的甜汤,叫人下了毒了。”
陆嬷嬷脸色一变,沛柔忙安抚她,“嬷嬷别着急,我和林大夫都并没有喝的。只是有人心思这样歹毒,总要把这人先揪出来才是。”
陆嬷嬷也并没有多说什么,陪着沛柔一起去了东边的厢房。
毕竟还只是上午,太夫人今日也没有用早膳,去过小厨房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位做糕点甜汤的王师傅,一个在厨房里准备午膳的孟师傅,两个厨娘。
再有,便是松鹤堂里一个负责将甜汤提过来的小丫鬟清清。
厨房里毕竟人多,除非这下药的人能把这四个人全买通了。那比起来,自然是这个小丫鬟比较可疑。
这个小丫鬟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忽然被关在这里,低着头站着,忍不住还在发抖。
沛柔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很冷淡,“抬起头来。”
那小丫鬟左右看了看,见沛柔的确是在和自己说话,抖的就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和沛柔一对,立刻就腿一软,吓得跪了下去,连声求饶,“乡君,乡君,奴婢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这样的承受能力,有可能能在太夫人的甜汤里下药么?
陆嬷嬷上前一步,轻声对沛柔道:“奴婢已经查过,这个丫头的祖父母都是当年太夫人的陪嫁,父母也一直在太夫人陪嫁庄子上。”
“将她送进来,只是想求个恩典,将来放出去嫁人能体面些。从出身上来看,确是干净的。”
陆嬷嬷到底是陆嬷嬷。这丫头既然祖辈父辈都靠着太夫人过活,那应当不会轻易被人收买,对太夫人下手才是。
而且这丫头的胆子也太小了些,都不用怎么罚她,恐怕她就会吓的全招了。
沛柔正想问问她管着这甜汤的时候,有没有别人接近过。
陆嬷嬷便又在她耳边道:“奴婢已经问过,她是一个人去厨房提的甜汤,路上也只遇见过一个人。那个人曾经停下来和她打过招呼,还特意要了一碗去尝。”
这不过是红豆与莲子熬的汤罢了,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定国公府里应当时随处可得的。沛柔明白陆嬷嬷的意思,这个人忽而来了这么一出,的确有几分可疑。
沛柔便冷着一张脸,沉声问道:“是谁?”
陆嬷嬷冷然道:“这个人,是六小姐。”
沛柔只是愣了片刻,心中立即便有了清明。
她先入为主的觉得这甜汤是为太夫人准备的,是为了加害太夫人。可却忘了,这段时日她也是日日都来松鹤堂的。
太夫人从来不爱吃红豆,喝甜汤,徐家的人大多都知道。更何况她如今还在吃药,更不愿意吃这些甜腻的了。
爱吃红豆,喝甜汤的人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