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沛柔先去看了那喜蛛。掀开盖子,那喜蛛在竹罐中结了又大又圆的网,这便算是得巧,是好兆头。
她就拿着那罐子进了内室,想叫齐延看看。沛柔最近起的早,白日反正也要睡。
齐延倒是还没有起,却也被沛柔方才起床的声音闹醒了。只是倚在床头看着沛柔,尚有几分不清醒。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赶路,昨夜观星观的晚,他进了净房也只是简单洗漱,此时又过了一夜,下巴上又长出了些青青的胡茬。
沛柔把装了喜蛛的罐子放在床头,见他有几分懒懒的不欲动,便伸出手在他下巴上挠了两下。
前生她小时候,有时候跑到父亲的书房里去玩,父亲就会让她坐在她膝头,拿他下巴上的胡茬去蹭她,她每次都笑的很开心。
这愉悦的记忆留存到如今,她还是喜欢这样的触感。
她在齐延下巴上挠了一把,他也好像即刻就清醒了似的,抓了她的手,用下巴在她手背上蹭,惹了她一阵娇嗔。
“既然清醒了,就快些起来吧,你不是要进宫述职么?等你舞完剑再梳洗了,早膳时我们还能说说话。”
沛柔站在床边,齐延坐直了,将她环绕过来,将脸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昨夜又折腾了你爹娘半夜,等你出来,若是个小子,非要好好收拾你不可。”
沛柔就笑着嗔道:“女儿你就不收拾啦?这样偏心。若真是个女儿,她欺负了我,难道你也不给我做主么?”
“我什么时候能做你的主了,我看到时候不过是我们父女俩一起被你收拾罢了。”
齐延对着她挑了挑眉,“你五哥私下喊你五嫂‘小辣椒’,让我想想你该叫什么。我看就叫花椒算了,麻的人说不出话来。”
“这要是真是个女儿,年纪差的不多,将来岂不是又要和你五嫂的女儿柏姐儿杠上了?”
赵五娘的女儿按着徐家的排行该是叫柏姐儿,她嫌这个名字太硬气,不够明丽妩媚,又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商姐儿。
赵五娘擅歌,白贵妃还是歌女的时候指点过她,当年沛柔的春宴,赵五娘一展歌喉,的确令沛柔惊为天人。
她的女儿行二,所以用了五声音阶的第二音来做小名。
沛柔笑了笑,“她们俩可是表姐妹,难道我们俩从前不对付,将来她们俩也非不对付不可?”
齐延便道:“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不过这都是说不好的事情,说不定将来的燕京双姝,便是她们两个呢。”
沛柔就在他身边坐下来,“那可不一定,五哥哥生的没你好,我们俩的女儿,总该比他的女儿好看些才是。”
齐延握住沛柔的手,轻轻的替她按摩着。“我在你眼里就这样好看?你比从小相处到大的哥哥还好看?”
虽然是从小相处到大,可前生沛声也没少欺负她。
沛柔点点头,“那当然了,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的。只是侯府幼子,还被赶了出来。又要上战场,你满燕京去问问,有几个女子愿意做征妇的。”
齐延没理会她后面的揶揄,“那我和柯师兄,你觉得谁更俊朗些?”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总惦记着柯明叙做什么。她不想比较他们两个,就故意正色道:“男子以才德立足于世,总是比较这些做什么?”
齐延就笑起来,在她额上亲了亲,“好了,我准备起身了,今日还要进宫的,你去宴息室里等着我就是了。”
他说到这里,沛柔又想起来她昨夜还有事要问他的,“这一次你立了功,又想向今上求什么官位?还是文官好。”
齐延便道:“今日进宫也不是为了求官的,具体的事情,总要等其献回京,再与泰山大人他们共同商议了才行。”
“今上只是要召我进宫问问蜀中的情况而已,最多赏我点金银珠宝。什么官位我倒是没有那么在乎,倒是我要向今上多讨些赏,总得先把买着宅子的钱还了才是。”
“眼见着孩子都要出生了,总不能让你们母子俩住在这借钱买的宅子里。你淮邑乡君从前可是住在熙和园里的,如今这样,也太委屈你了。”
沛柔就抿了唇笑:“那是自然,你这当爹的,总得拿出了钱当家用才是。今日若是无事,便早些回来,最好能在酉时之前,也要让你女儿先熟悉熟悉你的声音才好。”
齐延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大约用过午膳便能回来了,你好好的在家里等我。”
*
齐延果然没有食言,沛柔午睡方醒,齐延已经回家许久了。他并没有午睡,换了件居家的道袍,一直坐在沛柔床前守着她。
下巴上的胡茬入宫之前便已经刮过,以免不敬,此时他的下巴就很是光洁。
昨日沛柔没有好好看过他,此时她醒了,却也不想动,只是侧过身子来,静静的看着齐延。
他比出征前黑了些,与她肤色的差距就更大了。可这样看来,他的五官轮廓似乎更明显了一些,又添了几分少年军人的英武之气。
齐延就替她理了理额发,“虽然许久不见了,可也不至于盯着我看这样久吧。”
沛柔便理直气壮地道:“我选了两生才选出来的相公,凭什么不让我看。”
齐延煞有介事地道:“哪里不让你看了,只是你也要考虑考虑别人会不会不好意思吧?”
沛柔道:“那就不用考虑了,你不会不好意思的。”
她才说完,忽然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踢了她一脚,沛柔不由得皱了眉头,“真是个坏孩子。”
齐延一见了沛柔皱眉便有些紧张,见只是因为胎动,便把手放在沛柔腹部,笑道:“哪里是坏孩子了,我就觉得是个好孩子。”
“你这是为你爹鸣不平呢,是不是。”
齐延又絮絮叨叨的和沛柔肚子里的孩子说了许多话,便又立起身来。
“方才你在歇息,我从宫中回来,去熙和园中的寒烟阁找了几本与妊娠有关的医术看。里面也有提到孕妇抽筋的原因。”
“有几条便和你的睡相与习惯有关。我瞧你在这里睡了一下午,连身子也懒得翻一翻,长时间这样侧在一边躺着,很容易诱发抽筋。”
“再有就是不该贪凉,将冰山放的离床铺太近了,恐怕与这个也有关系。”
沛柔也没想到他居然这样细心,居然还特地去翻了医书。
“阿霰何曾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今年燕京好像格外的热似的,不用冰山,总觉得自己会中了暑气。”
“你是没怀过孩子,到了这个月份,都不敢平躺着,总觉得骨头都要被他压断了。待要翻身,也总觉得很累。”
她原来只是随口埋怨几句,齐延却听的很认真,俯下身来,抚摸着她的脸颊不说话。
她一直就觉得这男人是她见过长的最好的,此时忽而凑的这样近,就算他们为夫妻已久,沛柔不觉还是心跳漏了几拍。
齐延开了口,“我重活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待你好,将我们从前的遗憾都圆满。可我似乎还是有做的不尽善尽美之处,叫你吃了这些苦。”
“人生在世,谁能诸事胜意呢。你觉得这些是苦,可有了你这些话,我已经是甘之如饴。”
“这世间有许多女子,为她们的丈夫生儿育女,却连一点丈夫的关心与体恤都得不到,与她们相比,我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若这世间的男子都能与你一般,真心敬重关爱自己的妻子,女子的日子也就不会这样艰难了。”
齐延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可我希望你觉得自己幸福,不是与谁比较之后得出来的结果,我希望你是从心底觉得自己幸福。”
“我从前还是做的不好,我不能说将来一定会如何如何,但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你要好好监督我。”
沛柔伸手去握他的右手手腕,手腕上三寸,有一处已经成了红色疤痕的剑伤。道袍宽大,她很容易就摸到了。
“那第一件事,就是不许再受伤了。”
“郑州一次,建业一次,景璘造反一次,蜀中又是一次,你也只有景璘造反那次没有受伤,可我为你操的心却也很多很多。”
齐延便道:“和你生育的苦楚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这样的话说的再多,都没有行动有意义。只要帝位一天没有归属,阮家的陈冤没有得雪,他始终都是要身处漩涡中心的。
齐延也就换了话题,想让她别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不放。
“你不是要帮我去说服太子妃的么?若是能不动干戈让太子去位,我自然就不会受伤了。我觉得仅仅是说服太子妃恐怕分量还不够,或许你应该先说服贞静公主。”
沛柔就嗔怪地道:“你能想得到,难道我就想不到?我今日已经给我四嫂下了帖子,后日去拜访她了。”
“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齐延望着她得意的样子一时想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这几日我都无事,后日我陪你一起去。”
又有几分促狭地道:“今日今上赏了我许多金银首饰,夫人先挑,剩下的我就全拿去抵了债了,省得夫人总觉得住在借钱买来的房子里不安生。”
沛柔望着齐延的脸,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窗外。
海棠树上不知什么时候筑了喜鹊的窝。七夕已过,它们又从天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