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带着沛柔回了方才的竹林,拂去了落叶,让她在竹林中的石凳上坐了,自己就在竹林里转悠着找起冬笋来。
齐延在眼前晃悠,沛柔自然是坐不住的。见他转悠了半日终于下了锄头,就兴冲冲的跑过去看。
“这是哪里来的老农夫,这冬笋卖几文钱一斤啊?”
齐延手下没停,“不卖几文钱,小娘子赠送香吻一枚,便全都白送。”
“油嘴滑舌。”沛柔就笑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把。
说话间,那土里埋着的冬笋便露了头,沛柔有几分惊异,“方才这地上不是什么都没有么,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有笋的?”
“这地上怎会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你没有留心去看罢了。”
齐延又下了几锄头,就将那笋挖了出来。倒的确是棵好笋,齐延是不嫌脏的,拿起来掂了掂,“总也有四五斤吧。”
他把那笋随手抛到了一边,沛柔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些,她平日所见,都已经是经过好几道工序烹饪完成的竹笋了,因此也很是好奇,就走过去仔细地看。
齐延回头看了她一眼,嘲笑她,“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怎么连竹笋也没见过,还要这样认真的看。”
沛柔不以为意,“竹笋也就罢了,倒是有些人稀奇。没想到他拿笔拿剑的手,还能拿得锄头。”
齐延就笑了笑,“今生懂事的比前生早,来大兴陪伴祖父的时候也就更多些。祖父他是不肯休息要干活的,难道我就在一边看着他干不成。”
“昭永十六年的时候,大兴发了时疫,发病的村子离这里其实并不远。倒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只是我担心祖父,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会来大兴的。”
“没想到祖父没事,反而是我没用。”
“那时候大兴的时疫这样厉害,柯师兄却仍然和老师到了这里,替那些没钱买药的人看诊。他实在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柯明叙是君子,心怀天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齐延像是又发现了什么,专心地干起活来,又道:“你前生不是不喜欢诚毅侯府么,想去江南,或是其他冬日里温暖的地方。”
“我找到你的时候太晚,以为不会再有这一世,所以同你说,我们以后一起住到乡间去。住在乡间,不会做这些事怎么行。”
“我早早的便将这些事学好,这软饭不吃也罢,就带着你过苦日子去。”
前生她在诚毅侯府的确很不快乐,她会那样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总想找一个远离燕京的地方,只和他两个人在一起。
不用主持中馈,不用应付不怀好意的妯娌和婆婆,他也不会总是那样忙,有时候几日都不见人影。
前生即便他权倾朝野,却仍然没办法选择自己要过的生活。
永靖七年,平静了许久的蜀中再次燃起了战火,经过永承年间的混乱,那时候朝中已无多少名将,更何况他是因蜀中之战而一战成名的,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他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交付出去,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那今生你已经学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带我走呢?”
齐延温柔的望着沛柔,“等其献坐上那个位置,四海平定,战事不起,我们就可以走了。”
沛柔就不由自主地嘟了嘴,“总是把话说的这样好听,若真是这样,恐怕我们一辈子也走不了了。到头来还不是一句哄我开心的空话。”
“怎么会没有这一天。你是不相信其献,还是不相信我。这一日很快就会到来的,绝对不会比你想象的更久。”
沛柔就望着他笑起来,春日还未到,她的笑颜却比所有的春花都要美。
他们在林子里呆了一下午,除了冬笋,齐延还教她认了几种野菜。出门时齐延选了个最大的竹编筐子,沛柔还觉得他太夸张,装不满这些。
可如今放在一边的竹筐已经满满当当。
沛柔就趁齐延转身,在林间的小溪里洗手的时候试着拎了拎那竹筐。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能把那竹筐挪个位置而已。
其实她的好胜心也很强,不然也就不会有前生在感慈寺放生鲤鱼,却把自己放进去的事情了。
她见齐延仍然没有回头,还是想着要再试试。这一次她当然也还是没能够成功。可等她再抬起头来,齐延已经抱着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了。
齐延前生可没少笑话她,沛柔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就主动走过去替他擦汗,希望他能赶紧忘记自己方才看到的事。
他是随便动一动就能出很多汗的体质,今日劳累了一下午,中衣大约也汗湿了。
齐延却还不放过她,单手就将那竹筐提了起来,利落地背在了背上。
“这一筐也没多重啊,我觉着也就和半个你差不多。我看你还是该多吃点,身上才这么几两肉。”
沛柔咬牙切齿,“和你比,自然谁都不算重了。”
他们今生做夫妻的日子渐长,又将话说开,彼此之间就更是言笑无忌起来,当然做事也是。躺在一张床上,他有时候就故意要将她压在身下,害的她都喘不过气来。
都活了两生了,前生还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有时候却还和个孩子似的。
她就把给他擦过汗的丝帕递给他,“喏,洗干净了再拿回来给我。”
齐延接过来,语气有几分酸酸的,“当年你送丝帕给柯师兄擦汗,可曾让他洗干净了还你?”
沛柔知道他是吃醋,就不以为然地道:“人家可守礼的很,自然是洗干净了才还给我的。”
齐延就不说话了。
沛柔觉得有几分好笑,自觉扳回了一成,“柯世兄可真没说错,我看全燕京的男人,也就是你最爱吃醋。”
“毕竟全燕京的女人,也没人能比你更好。”
齐延把那丝帕收进了袖中,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刚进门的时候是午间的炊烟,到此时,已经是日落西山,晚霞布于空中的时候。
沛柔行走在乡间小道之上,心里也变得更是宁馨平静起来。
*
晚间用膳,就是用齐延下午所挖的冬笋煲的汤。定国公府讲究,便是最简单的一道菜,也总要经过七八道工序。
乡间野物,吃的就是野趣,真的那样精细的做起来,反而失去了食材的真意。在大兴这两顿饭,沛柔倒是用的都不错。
乡间人大多贫苦,连灯油也是奢侈之物,大多是早早就上床休息了的。齐延的祖父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当然也无事可做,就准备早早上床歇息了。
这里的净房与府里自然是不能比,别的都可以将就,这却是不行。沛柔无法,只是用布巾子沾了热水将自己擦拭了一遍。
齐延还在里面,沛柔等了半日也不见他出来,正想着是不是该过去看看,脚尖才碰到鞋面上,齐延便端着一木盆的热水过来了。
“下床是做什么?”他把那热水放在了沛柔脚边。
沛柔便嗔他,“怎么久不出来,我还要问问你是做了什么去。”
齐延就指了指这木盆,“今日走了山路,现在不觉得,恐怕你明天就要脚疼,热水里泡一泡会觉得好些。我新烧了水,又要等这水凉一两分,所以回来迟了。”
实际上她今天就觉得脚有些酸疼,只是怕齐延说她娇气,所以才没告诉他而已。更何况她今天还是挺高兴的。
要她说出牡丹的十余种名种,她可以如数家珍,可今日见的这些野菜野花,她是真的一种也不识得。
现在她认识了许多,将来若是带着她的孩子来这里,她也就不至于被问倒了。
沛柔就高高兴兴的把脚放到了木盆里。水温只是稍微有些热了而已,不过这热气从上而下,也的确让她觉得很舒服,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她就舒服的闭上了眼,微微晃动自己的脚,让这水的热气更足些。然而她很快就碰见了什么东西,好像要捉她的脚,吓得她一挣,那水有些溅到了齐延身上。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把你怎么样。”齐延哭笑不得,取了桌子上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
他正坐在木盆前的小杌子上,袖子挽着,看起来是要帮她洗脚。沛柔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这是做什么?”
齐延看着她一副受了惊吓如兔子一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祖父怕吵,出门我连一个丫鬟都没让你带。到了晚上,连个服侍你沐浴梳洗的人都没有,我实在过意不去,这不就自己来服侍你了。”
沛柔就镇静下来,却也不再把脚放回那木盆里去了。
“明明没人服侍我,我也能把事情都做好的好不好。”前生在香山小院里的时候,她也没让纭春做这些事。
“是我自己想服侍你,行不行。”他见沛柔不准备再泡,便将那布巾子递给她,“那你自己擦吧。”
沛柔却又要和他反着来,把自己的腿伸到他面前,“既然要服侍我,还是你擦吧。”
齐延就笑着看了她一眼,动作轻柔地将她脚上的水都擦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