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诚毅侯世子的身体便更差了。小张氏无暇分身,家事便完全落到了一直“从旁辅助”的沛柔身上。
今生她不必讨丈夫喜爱,更不想去讨两重婆婆的欢心,对于这些事也只是交代下去,只求不出错罢了。
先时自然也有仆妇不驯,雷霆手段施下去,自然渐渐的也就都好了。
如今府中是四房势大,沛柔便更不高兴去看家中其他人的眼色,只剩了表面上的恭敬,要说敬重,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也没有提前与婆婆,太婆婆说一声,用过了早膳,请安时临时提了一嘴,便带着齐延回定国公府去了。
何太夫人和张氏的脸色自然都不好看,却还要假模假样的关心齐延的身体,只是让人觉得腻烦而已。
如今齐延的伤还没好全,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与沛柔在马车里说话了。此时沛柔便靠在他肩膀上闭目养神,这阵子要操心的事情多,她总是觉得睡不够。
“……你在外面做事,不帮我也就罢了,你倒好,还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给我找了这么多对手。”
三皇子是何太夫人的亲外孙,武宁侯张家更是侯夫人张氏的娘家。齐延却厉害,不偏不倚,把她们两个人全拖下了水。
也就是如今齐延得圣眷,她们不好在齐延面前给她脸色看罢了。张氏还好,还是要脸面的,并没有给她找什么麻烦,心思还是花在大儿子身上多。
如今她掌着中馈,何太夫人却故技重施,一时遣人来要这个,一时遣人来要那个,也是叫人烦不胜烦。
齐延就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找个由头搬出去算了。如今你也没有再喝那参汤了,万一我们有了小齐延,你一个人在府里我也不放心。”
齐延这样说,她心里也就熨帖了。有他在她身旁,她也并没有实实在在地觉得受了委屈。
沛柔便嗔他,“说的倒是容易,要搬出去,总得先有个宅子吧?”
“我倒是有陪嫁的宅子,只是你跟着我住进去,你的同僚该怎么看你,难道将来生的孩子也跟我姓徐不成?”
齐延就笑道:“跟你姓徐又何妨,总归都是我的血脉,还是要喊我作爹。”
沛柔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更何况我也舍不得嘉懿堂,那里有我们太多回忆了,今生没有住够,不舍得走。”
她又想了想,“也舍不得思哥儿,他最近跟着二嫂在学画画,画的小鸡小鸭子都可爱极了,不如你有空也教教我?”
齐延就笑了笑,“前几日我在家中无事你不提,眼见着要进宫当差了,你倒是又提起这茬来。”
沛柔就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前几日你倒是无事,我从建业回来,家里多少事等着我发落呢,我每日忙进忙出的,你就一点也没见着?”
齐延怕她又要下手,忙道:“见着了,见着了,一言不合便朝着相公下手,一点也不心疼我。将来要是养个女儿,也如你一般凶悍,嫁不出去该怎么办。”
沛柔就在他怀中笑,“我的女儿若是像了我,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是性子再不好,也能嫁出去。”
“难道从前我的性子就很好?有些人还不是这样记挂着。”
齐延也忽然起了谈兴,“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遇到你是什么时候?”
茵陈也在马车上,沛柔便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道:“你在马球场上救了我那次。”
齐延却摇了摇头,“比那要早,是昭永十四年的时候。”
“昭永十四年?你在哪里遇见我的,我那时在做什么?”在她印象中,前生昭永十六年马球场那次,的确是她与他两生的初相遇。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齐延轻轻笑了一下,“是在醉春楼的后巷,你换了男装,曾经为了一个,那时候有些落魄的少年打抱不平。”
昭永十年之后,诚毅侯府的日子的确是有些不好过的。处处碰壁,处处遭人白眼。
有许多勋贵之家也因为他姑姑齐淑妃谋害许贤妃之事而落了马,那些人家的后辈便联合起来,将他堵在了醉春楼的后巷中。
其实便是沛柔不来,以他的功夫,对付那几个人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刚要出手,就见了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公子骑着一匹枣红马走过来。
那一日的情形大约与今生她收拾那些欺负林霰的孩子一样。她应当是已经喝了酒,见那些人躺了一地,颇有些自得的同他说,“不必谢我,你只要知道我叫徐五就是了。”
而后也不等他回答,便挥舞着马鞭先走了。
他根本就没想谢她。她的护卫出手太狠,等他们回了家,只怕他们的家人都会找到诚毅侯府来。到时候日子难过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但是他还是记住了她。她生的那样好,让他很难不记住,也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要亲近。
后来他知道原来书院里也有一个人叫徐五,却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不过,他也很有趣,所以他们后来成为了朋友。
“……原来你和沛声是这样认识的?”沛柔原来靠在他肩上有些慵懒,此时却又坐直了,“那你什么时候知道那是我的?”
齐延把她的脑袋按回他肩膀上,惹了沛柔一阵娇嗔,整理起了头发。
他看着她笑,“徐姓在燕京又不是大姓,况且你穿的那样气派,骑的马也是西域马,既然定国公府的五郎不是你,那或许便是五娘吧。”
沛柔就努力的回想起那天的事情来,“说起来,我好像也并不很喜欢穿男装,我有印象的也就只有一次,我和赵五娘相约去醉春楼喝酒而已。没想到原来后来还遇见了你。”
她在齐延的肩膀上蹭蹭,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地问他:“你不会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齐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后来丰之兄同我说过你的许多事。”
沛柔看见齐延点头,自动忽视了他后来的摇头,兴奋地道:“原来你那时候喜欢男人啊?”
若是他正在喝水,想必面前就该一片狼藉了,“夫人这话,倒让我想起从前你叫我带你往朱芙楼听曲的旧事了。”
他怕沛柔再发惊世之语,接着说了下去,“丰之兄同我说过很多你的事情,有一日……”
沛柔不待他说完,先有些沮丧地道:“难怪你那时候不喜欢我,五哥哥只会和我作对,哪里能说我什么好话。”
齐延没有理会她,又怕她插话,干脆捂了她的嘴。
“你还不是只会和我作对,难道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有一回我同丰之兄在醉春楼喝酒,便在厢房窗前,看见过骑着马在街市上散步的你。那时候丰之兄便对我说,这就是他的五妹妹。”
“因为你与赵五娘的事情,‘徐五’这个名号,反而还是你比他更出名些。”
眼见着沛柔又要说话,齐延忙继续道:“那一次丰之兄便与我说,‘一个徐五,一个赵五,并称京城双姝’,可你看看我妹妹才叫倾国倾城,我看那赵五,不过尔尔罢了。”
他刚说完,沛柔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的手拍了下来,“原来是他‘从前’与你说的,我还以为……”是今生说的呢。
她的兴致更浓,“今日正好要见五哥和五嫂,我就偏要问问,在他眼中,到底我和五嫂谁更美。”
“那当然是你五嫂了,就像在我眼中,也是你更美一样。”齐延把她揽过来,“上次和你说这件事你便要挑事,如今你五嫂还怀着身孕呢。”
“说来也是奇怪,他和我说完这些话,你好像听到了似的,忽然间回了一下头,让我看清了你的样子,后来我也就再没有忘掉。”
“那一日马球场上,我才会格外关注你,你一出事,我便出手帮你了。”
沛柔就望着他的眼睛,“原来说到底,也不过是见色起意。”
“那不然呢?难道是喜欢你这娇蛮任性的劲儿不成?”
齐延是和她玩笑,喜欢她的外貌也是喜欢。但若是他承认只是喜欢她的外貌,终究还是有些让人觉得不高兴的。
沛柔就侧过了身去。
换成了齐延把下巴放在她肩头,“路见不平是侠义,今生阿霰与我说起你帮他教训那些欺负他的人的时候,我想到的便是那时。”
“马球场上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身为女子,击球也能如此快、准、狠,想来也花了很多心血去练习,要很有韧性和耐心才行。”
“平日里一颦一笑,娇嗔低语,都是你身为女子的娇美,叫我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被你吸引。”
“说不喜欢你的容貌,那太假,也是不尊重你的美貌。可若说只是喜欢你的容貌,那我不免也要为你身上其他美好的特质鸣不平。”
沛柔就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起了玩心,刻意地低了低肩膀,故意要吓一吓他。
齐延却像早料到了似的,不以为意地继续道:“燕京城中的人以讹传讹,总说你娇蛮任性,行事无状,不像个大家闺秀。”
见沛柔瞪着他,话音一转,认真地道:“可我却从不这样想,这世上的大家闺秀,难道就只有那娴静如娇花照水的一种不成?”
“我从前的生活太沉闷了,好像一直站在透不进阳光的廊下,嘉懿堂是因为你才鲜活起来的。”
“你从前问我,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的。即便我能回忆起与你有关的几乎所有的事情,可还是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或许便是应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