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灞水上的那一日没有看到日出,他们又在船上欣赏了一番雨景,便各自回了府邸。
中秋过后,家中没有什么大事,除了重阳节又办了场小宴,一直到九月中旬都很平静。
账本沛柔已经交还,也同小张氏说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背后的张氏就是再不高兴,也是无可奈何。
或许她们也是知道这账查无可查,所以才故意造了一本假的,想利用沛柔去查去闹,从而抓住小常氏的马脚。
她们算计沛柔在先,也不能怪沛柔不肯配合。就只好当作没有这回事,每日耐心打理杂事。
天气渐凉,世子的身子又开始不好,每况愈下。到了九月中旬时,已经又下不了床了。张氏自然不放心,便又召了小张氏回去照看世子。
这样一来,虽然钥匙与对牌还在小张氏手里,可诚毅侯府中的事情,其实已经都是沛柔在做主,她也就比八月时更忙碌了。
大房有坏消息,三房却传来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何霓云有孕了。
她做了齐建的妾室不过才两个多月,就有了好消息,看来身体不错。也难怪前生那样快就与齐延有了孩子。
沛柔没有把想到这件事时的不悦展现在齐延面前,他活在今生,对前生的事情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个月来,沛柔与娘家人和瑜娘都在频繁地通信。那枚鸡血石的印章不好印在这些信件上,她就从自己的嫁妆里找出一块寿山石,缠着齐延在自己的书房里给自己又刻了一枚小印。
他纂刻的时候,她就在书房的贵妃榻上看一本《乐府诗集》,偶尔抬头望一望他,他总是很认真的。
这样的场景却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好像已经过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似的。
沛柔只说了要刻一枚她自己用的与人通信的小印,齐延应该明白她的意思。
齐延说刻好了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跑过去看,以为他会动一动他那颗进士的脑袋,在上面刻一些文雅的字样,结果上面只有两个字,“徐五”。
真是言简意赅。
她就有些不高兴,“人家闺房之乐,识文断字的丈夫都会给自己的妻子取一个小字,你倒好,偏偏刻了‘徐五’两个字上去。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是什么市井上的大老粗。”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便道:“市井上的大老粗,可不会用这样秀致的印章。站在街市上高喊一声就好了。”
“古人闺房之乐,是有给自己的妻子取小字的。可我想了半日,也想不到该如何用两个字来概括你的美好,所以只能偷懒了。”
齐延虽然承认了他在偷懒,可前面说的话也实在很中听,所以她就不和他计较了。
她正想同他说些别的,齐延就又道:“虽然雕刻印章偷懒了,不过,做别的事我可没有偷懒。”
沛柔想歪了,差点又要骂他一句“登徒子”,就见他转身取了一个紫檀木雕牡丹花的锦盒出来。而后在她面前将锦盒打开。
漳绒的垫子上,放着一对雕成琼花样子的白玉耳环。
一小朵一小朵簇拥在一起,团团如雪,中间的花蕊捻了金丝,镶嵌了一颗颗细小的黄玉珠子,十分惹人怜爱。
“我自己做的,换你一个荷包,可还值得?”
沛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那一对耳环取出来,放在齐延手心里,又把自己今日带的点翠缠枝莲纹耳环取下来,仰起脸,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凑近了齐延,“戴上。”
齐延就笑了笑,小心地帮她戴了上去。她的耳垂莹白,一如玉质。
“如今我的诚意你都戴上了,你总得帮我做个荷包了吧。”
沛柔就笑着嗔他,“每天荷包荷包。最近我可是很忙的,你就等着吧。”
用手轻轻抚过耳际,又问他,“怎么想起来做琼花的?”
怎么想起来做琼花?齐延忍不住微笑起来。
那一日她站在琼花树下等他,笑语嫣然。朝霞艳丽,不敌她靥上桃花色,琼花洁白,亦比不得她肤光胜雪。
从前他总是怀念她站在春日海棠花树下的时候,他梦也梦不到,却画的最多。
海棠花秾丽,她却是世外仙姝,清雅高贵。却原来她和同样清雅的琼花站在一起,也不会失去身上半分清丽。
“因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在琼花树下等着我下衙回来的时候。”
沛柔勉强算是接受了齐延的解释,想着他既然都花时间刻了印章,她总该用上一用。
先给海柔写了信,她是四月有的身孕,如今已经快要六个月了。回信的却不是海柔,而是万长风。
海柔这个丫头不懂事,激动起来常常忘记自己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有一次同万长风出门,也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就见了红。
这回可真是把她给吓死了,再也不敢乱动,连回信都要万长风代劳。好好的嘲笑了一回她的落款。
原来还打算去看看海柔的,既然她嘲笑她,那就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闷着无人说话吧。
沛柔又给瑜娘写信,问了问她新婚的情状。瑜娘回信很快,洋洋洒洒一大篇,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落款似的。
瑜娘说在永宁郡王府里一切都好,除了新婚当晚,景珣喝的不省人事以外。那个叫冷金的丫鬟也被她找由头配了人,景珣并没有说什么。
她婆婆永宁郡王妃婚前虽然不喜欢她,可毕竟是今上赐婚,万老将军虽然不再戍守边疆,今上对她们万家的眷顾也一点都没有少,所以倒是也不曾难为她。
就只是景珣的庶兄庶嫂有些烦人,整日想着给她使绊子。
景珣回了京城,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无所事事,如今在他老泰山手底下做了个禁军小统领,也是不错的差事了。
给赵五娘写的信里问了问她的身体。
赵五娘开头便说了自己身体不错,害喜也并不严重,剩下的一大篇就都是在挑沛声的毛病。她这五哥哥向来毛病就多,也就五嫂治的住他了。
最后就提到了沛柔的印章,她觉得很不错。
沛柔在给她的回信里说了,这枚印章是齐延给她纂刻的以后,赵五娘在给她的回信里,就捎上了一块青田石——她想要一块刻着‘赵五’的,沛声不会。
这一日原本齐延就是沐休,她要发落家事,齐延也有事做,去了自己的书房。
沛柔就带着这块石头兴冲冲地往齐延的书房走。到了书房,齐延正在里面,从窗外望去,只觉得他表情有些凝重。
她就将那块青田石收在了自己的荷包里,轻手轻脚的进了门。齐延很快就发现她了,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他一边收拾着桌上散落的一些文书,一边问她,“是不是打理家事有些累了,还是想我了?”
齐延看起来心情并不太好,沛柔也就没有再与他作对,“二者都有。”
齐延就坐下来,让她坐在他腿上,又把头靠在她背上,“你陪我呆一会儿,我心里有点乱。”
沛柔就乖巧地坐在他腿上没有动,希望他的心情能好一些。
过了一会儿,齐延轻轻笑起来,“若是你一直都能像今天一样乖巧就好了。往后我们若是有了个女儿,可不能像你似的,成日与她相公作对。”
“怎么,你嫌弃我了?”沛柔回过头,笑着看着他。
齐延摇头,“不是。只是这世间毕竟只有一个我。”
沛柔就别过脸去,佯装生气,“原来只是要夸奖自己。”
齐延就要她回过头来看着他,“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沛柔直觉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却也不能不听,“是什么事?”
齐延伸手抚摸着她的云鬓,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今上要其献去郑州巡查那边黄河河道堤坝的完工情况,如今我也在工部,他点了我同去。”
“他就是不点你,你也是想去看看的,对不对。”婚前他给她的信里,就曾经说往后要好好治理黄河的。
她心里觉得很难过,声音就不由得低沉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那要去多久?”
齐延便道:“恐怕至少要一个月。不过十月万寿节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陪你到建业去的。”
沛柔有乡君封诰,像这样规模的皇家宴会,是一定要出席的。齐延如今却只是工部的小官,其实并没有出席的资格。
不过这时候她沉浸在将要离别的悲伤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什么时候走呢?一个月,若要赶得上万寿节,岂不是这几日便要走了。”
“十六日清早走,十五日我们还可以一起拜月老。”齐延安慰她,“只是一个月,很快的。”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你说这样的话,你自己相信么?”
齐延就笑了笑,无奈道:“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无必要,我也不会跟着其献去了。我保证,一办完了事,一刻也不多呆,哪怕是深更半夜,我也立刻策马回来。”
“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吃好,睡好,休息好,再把事情办好。”她已经不是前生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徐沛柔了。
河道总督是武宁侯张致青,是三皇子名义上的舅父。今上有心动黄河之事,无异于动三皇子。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不会如齐延说给她听的这样轻松。
“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日常稀。我们其实已经比世上的许多夫妻都好。”
沛柔主动地抱了齐延,“我明白你的抱负,我会在家里好好地等着你回来的。”
齐延将她搂在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也会好好的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