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香从惠清堂取了账本回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
沛柔还以为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张氏恐怕也要找了由头过来看看,再教训教训她这个不驯服的儿媳妇。
结果除了时间久了些,却这样顺利。
同小张氏坐久了,屋内又没有冰山,沛柔只觉得有些气闷。拿到了账本,便让几个粗使仆妇捧了,同小张氏告辞,往嘉懿堂去了。
才出了滟波居,沛柔贪凉,挑了条被树荫覆盖的小路回去,却正好遇见了小常氏与何霓云。
小常氏没有带丫鬟出来,何霓云一边给她打着伞,一边还拎着一只花篮。离的有些远,看不清里面装了些什么。
绾秋便笑了笑,“那边的槐花开的好,乡君可要去欣赏一番?”
“说起来,奴婢的母亲教奴婢做过一种槐花糕,若是乡君不嫌弃,折几支带回去,奴婢也想在您面前显摆显摆,省得您总是说奴婢只是一张嘴厉害。”
沛柔笑着望了她一眼,“你都这样说了,我岂有不允你的?这便过去看看吧。”
前生绾秋也做过这糕点给她吃,她也觉得很好,她这样一说,沛柔倒真有些想了。
小常氏与何霓云也正在那槐树下,小常氏背对着沛柔,她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等走的近了,沛柔便笑道:“三嫂这是在做什么呢?”
听见了声音,小常氏就回过头来,“原来是乡君,今日天热,怎么想到来丹若园里逛逛。”
她很快便发现了沛柔身后捧着账本的仆妇,神色便微微现了些不自然,却也只是一闪而逝,若不是沛柔一直注意着她,可能都发现不了。
沛柔就回头吩咐那两个仆妇,“你们先回嘉懿堂去吧,我在这里同三嫂说说话。”
那两个仆妇便应了是,行了礼,转头往嘉懿堂的方向去了。
“大嫂半个月前把家里的账本交给了我,想必三嫂也知道。今日她想起来,便问了问我查账的进度。”
沛柔就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来,“也是我惫懒,查了半个月的账,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还算错了好几处地方。大嫂就有些不高兴,让我回去再好好看看。”
小常氏的望着那两个仆妇远去,眸光深沉了有一瞬,笑道:“大嫂那泥人一样的性子,居然还能在乡君面前表现出不高兴来,看来是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了。”
“也是,这账本是该好好查一查。乡君也不必过多苛责自己,查账是最要紧的事情,偏偏把这事交给从没主持过中馈的你,大嫂也是有些拿大了。”
沛柔就笑了笑,“正是没查过账,不知道查账这样麻烦,所以才敢贸贸然接下的。若早知道这样麻烦,我也不敢随便应了大嫂。”
“这家里也没有别人可以帮我,要不是这账本与三嫂有关,我都想直接推给三嫂了。”
小常氏便道:“乡君说笑了。”
可惜今日有何霓云在场,说话还是不方便,不然今日还真是个好机会。如今小常氏为了何霓云的事情,与何太夫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
她正好可以浑水摸鱼一把,借着账本的事情,让她们的关系变得更糟些。这样一来,她们如前生一般联手害她的可能性,就会变得更小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小常氏与何太夫人少些算计,她也能早些停了那药,与齐延生一个她盼望已久的孩子。
沛柔便换了个话题说,“三嫂今日出门,怎么连个丫鬟也没有带?我瞧着身边跟着的,似乎是何姨娘?”
从她一往这边过来,何霓云远远望见她,便不动声色地背过了身去。
小常氏笑道:“没有丫鬟,这不是有个妾室么?又不是什么贵妾,与丫鬟奴婢有什么分别。”
就回头看了一眼何霓云,呵斥道:“这太阳都晒到我的手臂了,何姨娘连伞也撑不好不成?若是这样,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服侍三爷?”
何霓云便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将手中的伞又往小常氏处倾了倾。这样一来,她自己便直接曝晒在日光之下了。
此时接近正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小条路虽有槐树浓荫,可毕竟也有斑斑驳驳的阳光落下来,照在何霓云的身上。
沛柔一见了她,就又想起那日笑红楼的事情来,不觉又有几分恶心,只是强忍住了。
小常氏却又找了何霓云的不是,“你如今已经不再是养颐堂里尊贵的表小姐,乡君是主子,你不过是奴婢,见了乡君为何不出来问好?什么事都要我教你么?”
何霓云沉下脸来,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走上前来,给沛柔行礼,“乡君安好。”
何霓云的面容,原本是白净清丽,虽然算不上很美,可也有小家碧玉的清秀。连日受辱,不过寥寥数日,便又憔悴了不少,如同一朵被疾风骤雨打过的李花。
沛柔也并不同情她,只是淡淡道:“何姨娘不必如此客气。”一眼望到她仍然提着的篮子,不由有些好奇起来,“何姨娘手里提的是什么?”
小常氏就笑道:“我院中有几盆花开的不好,问了花匠,说是这养花的泥土土质不大合适。”
“又说整个诚毅侯府的泥土,只有这附近的最好。便想着提一些回去,不要辜负了那几盆好花。”
这样的粗活,也挑了正午的时候,让何霓云做。看来小常氏整治妾室的手段,也不在她堂姑母之下。
只是齐建不惜这样诓骗了何霓云去,到手了,却又一点也不珍惜。
沛柔又不由得想起了前生,做了齐延妾室的何霓云。
齐延从蜀中回来不久,便又往蜀中去了,回来的那短短几日,他几乎都在外院的书房里。
他那样喜欢何霓云,为何却连他们的孩子也不肯多看几眼,这样想来,似乎也很有几分奇怪。
可惜都是前生的事情了,她也无从寻找答案。她又想起今生与她举案齐眉的齐延,决定将这些事都抛到脑后。
沛柔已经让小常氏看过了那一叠账本,与她的话也已经说完。
日头实在太大,她也有些受不住,便与小常氏道:“往这边过来,原来是想折几枝槐花回去,花还没有折,便不与三嫂闲话了。”
小常氏笑道:“我的事也办完了,正好也要回去用午膳了。乡君也早些回去吧,可别中暑了。你是尊贵人,不比有些人没皮没脸的经的住晒。”
沛柔笑了笑,目送小常氏走远了,折了几支槐花,便与绾秋一同回了嘉懿堂。
倒也真是被小常氏说中了,她一回了嘉懿堂,被冰山的冷气一扑,就觉得有几分难受起来,午膳也没好生用得。
请了林霰来看,他也只说让沛柔的仆妇跟着他去他的住处取一些桑茶饮来消暑罢了。
一躺便躺到了将近酉时。下午绾秋都在小厨房里忙碌,此时已经将槐花糕制好。
见沛柔要起身往二门去,便道:“如今虽然已经是近了酉时了,可外头地气还是太热。林大夫方才也说了要您好好休息,您还是不要去了,不然恐怕还要让四爷埋怨。”
“奴婢替您走一趟就是了,同四爷说一声,他也不必不见了您就心急。”
沛柔也觉得她说的有理,又的确也觉得还有几分难受,“那你便早些去吧,记得撑了伞过去,回来再记得喝一盏桑茶饮。”
绾秋便应声去了。
沛柔又闭了眼休息,只觉得没过多久,内室的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齐延大步流星地进了门,在她床边坐下。
见她并没有睡着,就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他肩上,“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总是闹不舒服。”
沛柔就推了他一把,“从外头回来一身臭汗,还不快先去沐浴洗漱了,扰了我的清静。”
见他目露焦急,又道:“阿霰已经过来看过了,不过是今日在外头逗留了一会儿,所以有些中暑罢了,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你先去换过衣服,用晚膳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话。”
齐延却没有动,看了她半日,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才往净房去了。
齐延换过了衣服出来,小夫妻在内室里说了一会儿话,见晚膳摆好了,便在宴息室里对坐用膳。
“乡君,四爷,这是新做的槐花糕。”绾秋服侍他们用膳,从一旁的食盒中捧出了槐花糕来。
沛柔自己取了一块吃,见齐延不动,便道:“你也尝一尝。方才我吃了一块,觉得味道不错。”
齐延从善如流,只是才用了一口便放下了。
笑着对沛柔道:“你如今的口味怎么反而变差了,这江米研磨的不够细腻,槐花也选的不是最好时节的,就这样的糕点,在你嘴里也能当得‘不错’二字了?”
他今天好像格外咄咄逼人似的。
沛柔看了绾秋一眼,见她神色有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明明是你变得挑剔了,倒说是我的不是。”
绾秋便行了一礼,“这槐花糕是奴婢做的,奴婢学艺不精,是奴婢的过错。”
齐延便极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槐花性寒,与乡君的体质有些不合,往后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东西给她吃了。”
绾秋把头低的更低,应了声“是”。
与她成婚之后,齐延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态来,她觉得有几分奇怪。望了一眼绾秋,忽然想起来这丫头前生就是对齐延有意的。
她为绾秋说话的心思就渐渐歇了,“你先下去吧,我和四爷吃饭,也不用人服侍。”
今日才在丹若园中见了何霓云的下场,绾秋若真是又起了这样的心思,也实在是太糊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