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沛柔过得很平静。
贞静公主住在熙和园里,嘉娘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她不用进宫去,每日早起,等着织夏为她梳头的时候翻几页书,而后去松鹤堂给太夫人请安。
回来之后去秾芳阁陪公主说话,在园中闲逛。甚至公主听闻她说起金水湖上的画舫,还曾经要求与她同去了一次。
五月的金水湖,已经有莲叶田田。但终究不似从前碧波万顷,万千星河尽数在湖面上留下影子的情景。
枫晚堂和秾芳阁毕竟很近,有时候也会远远地看见从书院中回来的浣声。
那日之后,贞静公主对太夫人也骤然热情了起来,说起来她们多少也有些血缘关系,贞静公主在松鹤堂一坐,常常就要坐到昏省,徐家众人都来请安的时辰。
但她对浣声渐渐地也表现的没有那么热情了。
她是被今上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可她的心愿,也只有与今上一致时才能被实现。
她和浣声之间,可能性实在很小很小。
五月的后半个月,令沛柔感到不安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就是常氏时常会把她二哥的女儿,常家的萍娘接到府里来作伴。
太夫人以为,这只是因为女儿出嫁,常氏觉得有些不惯。所以接了亲近的侄女过来,聊解她思女之情而已,也就没有管她。
可沛柔却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只让绾秋留心二房柏济堂的动静。
五月二十九,贞静公主摆驾回宫的第二天,常氏就在松鹤堂里闹开了。
沛柔听到消息,匆匆赶到松鹤堂的时候,常氏正与太夫人相对而立,吕姨娘和海声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看起来颇为可怜。
“娘如今是要逼死媳妇么?媳妇一生也就得了两个女儿,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哥儿,还是被您做主抬进来的贱婢给弄没了的。”
“她朝着媳妇下手,弄没了的难道不是您的孙子?便是为了这个,您也该成全媳妇这回!”
沛柔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吕姨娘。
虽然从背影看来,她正因为主母和国公府地位最高之人的怒火而瑟瑟发抖,可她努力低下头,隐藏着的面色,看起来却很平静。
她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太夫人冷冷地看着常氏,“那你可知道,当年洪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一样是我的孙子?当年你冲着她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那不一样!”常氏的手在虚空中一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赶走。
“那个贱婢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只是庶出而已,和海声这个小畜生有什么分别。可我怀的可是二房的嫡子,她的儿子,如何与我的相提并论?”
“您难道愿意看着一个庶子将来继承二房的宗祧吗?”
沛柔觉得,常氏好像彻底丧失理智了,“娘若是对我那个被害死的孩子还有半分疼惜,对媳妇这么多年对您的恭敬和孝顺有所顾念,就该同意把沛哥儿过继到我名下!”
随着她的话,刚刚得到消息,赶到松鹤堂来的杨氏脚步顿了顿。而后快步走上前来,给太夫人行礼。
“二嫂方才说什么?你要把沛哥儿过继到你名下?”
常氏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娘,你说话啊。海声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媳妇不要这样的儿子。”
太夫人还是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到常氏跟前,而后飞快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常氏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还想起身与太夫人再辩,却被松鹤堂的仆妇按住。
沛柔也暗暗心惊,前后两生,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太夫人对人动手。
“我早该知道你已经疯魔了,根本就不配继续做我的儿媳妇。我原来总觉得,我自己的儿子也有不好,你既然嫁到我们家来,已经吃了苦,我也从不愿为难你。”
“可是这些年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从屋里的妾室开始,有孩子的被你用一场水痘害死,有孕的被你下药小产,没名分的被你罚跪活活把孩子跪下来。”
“你也是供奉佛祖的人,你造了这些孽,将来就不怕下阿鼻地狱吗?”
常氏挣扎的更厉害,“不过都是些贱婢罢了,她们有什么资格为我的丈夫生孩子,做我的孩子?连让我看他们一眼都不配!”
“娘自己也是正室,也吃过这些贱婢的苦头,做什么总是为了她们说话?”
“她们在你眼中什么都不是,可在我眼中却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我再不情愿,你四叔生母在世的时候,我也从未对她做过什么。”
“效娘的生母去世的早,她更是在我膝下长起来的,我可以指天发誓,我从来都是把她当作亲女儿对待的。”
“你觉得那些女人没资格与你相比,那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相提并论?你看不起别人的孩子,你有事如何对自己的孩子的,你的所作所为,可当的起‘慈母’二字?”
“润姐儿的婚事你听傅氏教唆,想让她嫁到许家去。可许家的大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
“你自己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你就这样糟践她,还口口声声说是爱她?”
“再看看海姐儿,万家的哥儿究竟有什么不好,你偏偏要她嫁给常毓君,几乎要把她逼死。你就是这样做娘的?天下哪个做娘的会如你一般的狠心?”
常氏仍然不服,咬牙切齿道:“成亲不到一月,他就抛下海姐儿独自又去了西北,让海姐儿独守空闺,伺候公婆小姑,这就是娘眼中的大好姻缘吗?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冷哼了一下,“并非所有的人都与你一样,心中没有家国大义。嫁给万家的哥儿之前,海姐儿就已经很明白她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与你这样的人,多说也是无益。”
太夫人就示意仆妇们把常氏带出去,“为了嫁出去的两个姐儿,今日你的话我就当作没有听过,我不必你再尽孝,往后你不要再到我跟前来。”
太夫人言尽于此,常氏却仍然不甘心,大喊道:“若是我跟前无人奉养,与被徐家休弃又有什么分别,娘今日不如就让二郎休了我,也好过我日日在此受罪。”
常氏说了这样的话,仆妇们也不敢再拖,又变成了常氏与太夫人相对而立的局面。
太夫人转过身来,冷然道:“你以为我不敢?”
沛柔在心中叹了口气。常氏毕竟是海柔的生母,虽然万家人都是讲道理的人,可是时日一长,外面风言风语,受委屈的终究是海柔。
她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吕姨娘,“事已至此,姨娘可有什么要说的?我二叔母下堂求去,难道从此以后二房就由你做主了么?”
早几日她就知道了,撺掇着常氏来太夫人面前要求过继沛声的就是吕氏。
她这么做,无非是觉得在常氏手底下不好过,常氏有惯来看不起海声,将来恐怕不会给海声说一门好亲事罢了。
今日常氏在太夫人面前贬低海声越狠,太夫人想起来,心中对他们母子就会越加怜惜。
前生大约也是如此,所以最后常氏的侄女常萍君嫁的就是海声,二叔父没有别的儿子,二房的万贯家财,自然也都由海声继承了。
若是徐家最后不出事,常氏最后已然青灯古佛,不问世事,笑到最后的,居然真的就是这个从来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女子。
骤然被沛柔提及,吕氏还是一副惧怕到了十分的样子,“乡君方才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沛柔便道,“姨娘不肯自己说,是要让我代劳了么?”
吕氏的头更低,仿佛是不敢接沛柔的话。
沛柔见此,对她曾经有的一点怜惜也尽数消失,“五月中旬,姨娘刻意让三哥哥犯了些错,且把这些错都捅到了二叔母跟前,惹得二叔母不喜。”
“而后又装作惧怕不已的样子,拿了钱财去贿赂二叔母身边的苏嬷嬷,让她去向二叔母进言,说海声不堪大用,让二叔母早做打算。”
“正好三叔母有两个儿子,且二哥哥十分成器,将来必定能支应起三房的门庭。”
“不如把三房的五哥哥过继过来,也免得三房将来为了家财兄弟阋墙,伤了和气。”
“五哥哥虽然没有二哥哥能干,但这些年也是一直在松石书院念书的,不像前些年那样不懂事,待三叔母又孝顺。”
“而且他也是嫡子出身,是祖母嫡亲的孙子,过继到二房来,其实于祖母而言无甚差别,把话说的软和些,太夫人想必是会同意的。”
“到时候再把二叔母的外甥女萍娘嫁给沛声拿捏着他,不愁他将来不听话。”
沛柔看着吕姨娘,“姨娘,这些话是不是你对苏嬷嬷说的?”又转身看着常氏,“二叔母可曾听过这些话?”
常氏听完,脸色骤变。她原本不再挣扎,捉着她的仆妇也放松了防备,此时被她用力一挣,就脱了手。
常氏一从松鹤堂仆妇手里挣脱,立即就扑到了吕姨娘身边与她扭打做了一团。一时间众人又忙着上去拉架,真是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