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有些迟疑地说道, “小红尾,你是长大了吗?你尾巴上的金线好漂亮。”
尾巴上的金线很细,在小红尾游动的时候, 金线宛若是有了生命, 熠熠生辉一样,让人的视线无法从这条线上离开。
昭昭的小手轻轻碰触小红尾的尾巴, 指腹碰到了金线,昭昭的表情怔忪。
她指尖暖暖的,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入到她的体内,又好像刚刚只是错觉,什么都没有。
昭昭并没有去深想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而是弯腰把小红尾放入到水中。
小红尾又和其他的鱼群汇集在一起, 其他的鱼儿亲昵地上前, 鱼嘴碰碰昭昭的小指头。
昭昭因为小鱼儿们的碰触, 眼睛弯得宛若新月, 咯咯笑着。
手指一会儿点点这只小鱼儿,一会儿点点那只,水面也荡起一圈圈涟漪。
“昭昭长大了, 我也会长大。”小红尾在水里甩动尾巴,有了金线之后,它喜欢在水中动个不停, 睡觉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昭昭确实长大了不少,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 不光是面颊丰润了,个头抽长了,还开始换牙。
她到现在掉了两颗牙,一颗牙是上面牙床的, 一颗牙是下面的,按照母亲的说法,下面的牙齿要扔到上面去,上面的牙齿要埋起来,这样做牙齿才会生得好。
于是林鹤用足了劲儿,把昭昭掉落的一颗牙齿费劲儿地扔在府衙青瓦上,另一颗牙是柳氏带着昭昭埋下的。
两颗新牙都已经长好了,而现在昭昭的一颗门牙有些松,不出三天就会脱落一颗门牙。
昭昭冲着小红尾笑,“那尾巴上的金线呢?”
“这个是功德。”
功德?
昭昭懂功德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学医的第一堂课上岑夫子告诉她的。浮屠是佛教用语,指的是佛塔,修佛塔是一件有功德之事,而功德两字是所有的修者行事目标和准则。
而功德又岂止是修者的目标?这应当是每个人的目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生在世,多行善事,俯仰不愧于天地。岑夫子教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
昭昭想到自己做的好事,心中暖暖的,对着小鱼儿说道:“是因为桐花村的事?小红尾你也知道了?我和爹爹当时把所有人都救下来啦。”
说起了桐花村决堤的事,昭昭欢欢喜喜,当时在听说没有人伤亡,她就想要和小鱼儿说这件事,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梦到小鱼,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小红尾问道:“什么桐花村?”
昭昭傻了眼,桐花村决堤,还有石拱桥,明明就是小红尾告诉她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呀。”
其他的小鱼儿们也是七嘴八舌:
“这是个村子?”
“听起来有些耳熟,应该是小红尾大哥说过。”
“哎呀,村子的名字特别多,有什么毛二村、大柳树村、榕树村……桐花村这个名字和其他的差不多,是不是昭昭记错了。”
“也有可能是小红尾不记得了,就像是我们也不记得树的名字一样。
昭昭哭笑不得,想起来那天小红尾说话急急忙忙的,当时小红尾就是怕往事,小红尾的记忆果然就像是它说的那样,真的非常不好。
昭昭把小红尾的话复述了一遍,小鱼儿们有的记得这一段,有的记得那一段,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小红尾终于记起来,确实它告诉了昭昭决堤的事。
“救了桐花村的人肯定是有功德的。”小红尾说道,“不过,好像还有别的,是昭昭免去了一场斗殴和打劫,本来还有人要下狱呢,对了对了,就是今天昭昭做了什么,还让一个怀着小宝宝的妇人也因为昭昭活下来,总之……总之昭昭是个好孩子。”
小红尾的话让小鱼儿们议论纷纷:
“昭昭是个好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昭昭就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昭昭的?”
“昭昭就有一次坏坏的,还想要吃我们的。”
不知道是哪条鱼提到了当时昭昭饿昏了头想要吃鱼的事,其他的小鱼像是炸了锅一样开始议论:
“哎呦,我记忆力特别不好,别的事都记不住了,就记得这件事,吓死鱼了。”
“我的肉可少了,要是被吃了,骨头都吐不出来。”
“吸溜一下,昭昭一张嘴就把我们吃掉啦。”
昭昭涨红了脸,羞得每一根脚趾头都红通通的。
反而是小红尾跳跃了起来,作为鱼群里的大哥,它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好啦,昭昭都羞了,从头红到脚,这件事又不是好事,我们忘掉吧!”
小鱼儿们纷纷同意小红尾的说法,再次凑到了昭昭面前。
昭昭从羞愧的情绪里走出来,对着小鱼儿说道,“小红尾,我今天上午念书,下午和宝儿去了桐花村,我、我见到了另一个大夫,岑大夫,难道是岑大夫的方子特别有用,所以救了人。可是……也不对啊。”
昭昭陷入了深思,孙峥提出来的方法可以杀死蚊子的幼虫,让人免于叮咬,难道还会死掉一个孕妇?那得多大的蚊子?昭昭想到了足有一人高的蚊子,身子抖了一下,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很可怕。
小红尾说道:“不是,不是大蚊子,是另一个事,你把我捧起来,我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红尾让昭昭把它捧起来,昭昭把额头贴住它的脑袋,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开。
昭昭的脑中浮现了一些画面,同时无形涟漪扩散了出去,到了最后只有一滴水一样的物质,却浸入几里之外沉睡人的额头中心。
睡着的那人正是周旗,他感觉视线先是一黑,继而亮了起来,周旗看到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
这是在做梦啊。
周旗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在做梦,他似乎是在桐花村的庄子里,梦里的那个他正和管家说话。
管家:“老夫人让我告诉您,三老爷您离开半个月的时间,记住了,不管是什么事情耽误,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回来。”
梦里的那个他和管家说道:“我先回城里一趟。”
“老太爷说了,您既然在桐花村,就不要再回县城了,一去一来耽搁时间,家里的事别担心,大老爷和二老爷要是这期间回来,老夫人和老太爷会让他们离开。这里是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周旗飘在半空之中,想要对下面的那个自己说,别跑啊!他刚刚看到了庄子不远处有人看到了管家,管家因为是骑着马,那个人就靠着一双腿,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是很稳地一直向着庄子里走来。
梦里的他反正有银子,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骑上了管家带过来的那匹快马离开了庄子。
马轻快地掠过灌木丛,不远处蹲了一个汉子,那是看到了管家的桐花村村民。
村民大喝一声,“你去哪儿?”
背上的周旗受了惊吓,并没有停下马,反而是加紧了马腹,身子前倾让马的速度快了起来。
飘在上空的周旗没有跟着梦里的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要去哪儿他很清楚。如果是他逃跑,肯定是去建安府,那一次的答应了毛氏不去赌博,但是难得身上有钱,一个月的时间没人管自己,肯定去建安府的赌坊再试试看他的手气。
周旗跟着那个汉子,他落在了地上,和那个汉子面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所有的神情。
那个汉子手中握住锄头,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仇恨又痛苦的神情,他开始往桐花村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甚至让周旗听到了飒飒风声。
“水生啊,你怎么跑这么快!”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仇恨的火焰在那个村民的眼中跳跃,“周家的三老爷骑着马跑了!周家不打算给县里修河堤、修石桥,也不打算赔偿我们的损失!”
就算是只有灵魂状态,周旗也被吓得半死,他疯狂地喊着:“不不不,他没有跑,他只是害怕大哥二哥打断他的腿!周家现在没有钱啊!要等到我两个哥哥回来了,才有钱,真的没钱,你们再等一等,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不是银子过来了,就是我哥哥们回来了!”
村民们越聚越多,甚至村长也赶了过来,他有些犹豫看着聚集的村民,“咱们这样是不是叫做闹事?会不会不好?”
领头人说道:“怕什么?不是我们闹事,是周家不给我们活路,自己跑路了!根本没打算赔我们的损失!不信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道:
“没错,周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去县城里要钱,这么大的损失,总不能周家一个铜板都不出!”
“对,我们不是去闹事,我们是给自己要一个公道,周家必须拿钱出来!”
“村长,你也体谅一下我们,河堤和石桥一坍,行商都不会往村里来,带来多大的不便,如果村里屋舍那些损失周家再不赔,今年秋收是要死人的!”
村长最终被说服了,他告诉这些人只要拿到钱就行了,千万别生别的风波,村民们自然应下。
周旗的心都是凉的,看着集结了数百人的村民浩浩荡荡往县城里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遇到了其他村的人,有人感慨桐花村的损失,有人感慨周旗跑路不是人,还有人悄悄加入到了这群队伍里。
后加入的人对桐花村的村民说道:“我们看不过眼,和你们一起,去找周家要个说法。”
桐花村的村民对他们的义气大为震撼,用手拍了拍那些人的肩膀,让他们加入到了桐花村的队伍。
悬在半空之中的周旗,心急得都要跳出胸膛,他看到了那几个人挤眉弄眼,或许这是因为梦,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周家可是大户,等会乱起来了,咱们去抢点好东西。”
“咱们混在桐花村的人里,谁也不知道是咱们起头,到时候专门往周老爷的房里去找东西,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还有周家老太太和老头子,房间里肯定也有好东西。”
“这些人不乱,也得把队伍弄得乱起来,对了,咱们只要抢东西,该走的时候赶紧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了县城门口,因为有混子在里面,直接带头把衙役给挤开了,而他这样一动作,后面的村民自然有样学样,挤开了衙役,就这样县城门大开,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又有人加入到了这支大队伍,周旗看到他们直接奔向了周家。
他的父亲急得不行,母亲也满头大汗,“我们和县老爷说好了,半个月之后就给筹上钱,你们现在找我们要,是什么事?!”
“这是他们在拖延!”人群里有人掐着嗓子喊了一句,“周家三老爷都已经跑了,周家根本不准备赔这些钱,钱!我们现在就要看到钱!”
“哪儿有钱啊……”老太太忍不住说道,“需要等半个月。”
周旗忍不住哭了,呜呜呜的用手捶打着胸膛,“娘,这句话不能说,不能说啊。”
睡在旁边的毛氏听到了动静,她揉了揉眼睛,让人点了灯,正好看到了自家丈夫泪流满面,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周旗梦到了什么,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让人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浓烈哀伤,泪水不停地落入到枕头里,大半个枕巾上都是神色的泪水痕迹。
而梦里的周旗看到了因为娘的话,村民们往周家去挤,有人趁乱说道,“周家不给钱,就拿周家的东西抵。”
他们像是蝗虫一样涌入到周家的各个角落,家里到处都是尖叫声,而毛氏本来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也被吓了一跳,有人看到了毛氏身上的金耳环,翡翠镯子,他们要去拿毛氏身上的东西。
毛氏想要躲开,结果脚一崴,重重跌落在了地面上。
那些人不会因为毛氏摔倒了而放弃拿金银,他们重重扯下了毛氏的耳环……毛氏疼得捂住了肚子。
她没有捂住耳朵,而是肚子,她的表情苍白得不行,丫鬟哭出了声,“你们让一让,让一让啊,我们家夫人出事了!”
桐花村的村民或许心软了,但是加入到里面的浪荡子可不干,他高声呼唤,“她摔着了腿还有屁·股墩,有没有摔到肚子,假装都不会假装,应该捂住屁·股墩。”
村民们再次冷厉了起来,而周旗到了毛氏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衣裙隐隐有血痕。
“夫君?夫君!”
周旗实在哭得太大声了,不光是毛氏起来了,丫鬟也开始试图喊起来周旗,但是周旗似乎是被魇得太厉害,最后没办法,毛氏下狠心掐着周旗的人中,把人中都掐出了血痕,周旗的睫毛剧烈颤抖,才有快要醒来的迹象,而毛氏一边喊着夫君,一边手下动作不停。
周旗流了太多的泪水,刚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感觉到了柔软的手帕擦去他的泪水,很快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他面前,是面色红润的毛氏。
梦里的毛氏奄奄一息,而现在的妻子还活着,周旗想也不想把人搂住。
毛氏涨红了脸,忍不住去推丈夫,“还有人呢。”
丫鬟们在看到了周旗的动作,连忙背过身子去了。
毛氏很快发现丈夫还在发抖,不停地喊着她的闺名,甚至还有他的泪水,落在她的中衣上,浸在她的肌肤上,她有些迟疑地抱住了丈夫,轻声哄着周旗,“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不好的?我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