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本应是美丽的, 万物繁茂, 垂柳扬花,野蜂飞舞。
但今年不一样。
漳河的水浅了,原本湍急的河流, 如今变成了浅溪。
大坝已经将泄水道调到最小, 原本依仗水利运行的高炉和磨坊如今都是用蓄力和人力勉强维持着, 却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土地已经开始有了龟裂的迹象, 山岭中的树木草类都打着焉, 将向阳的叶面垂了下来。
河边日夜不停的抽水机如今只是按时开放。
一名农人排在水渠边, 面带焦虑, 一辆驴车停在旁边,他飞快走到一边去。
这时, 旁边突然有人欢呼:“水、放水了!”
大家顿时一拥而上。
两大桶水很快被打上来,他们飞快将桶盖封好,细心地带放到驴车上, 都没有抽驴鞭子, 而是牵着驴走向麦田去,生怕洒漏了一滴水。
驴车很快来到田间, 老人挑着水到麦地里, 拿出长柄的木勺, 开始一勺勺,从根边慢慢为麦子浇水。
那些管事说了,这样慢慢浇透水,比直接漫灌维持的时间更长, 更能增产,耗费的水还少。
旁边的地里也是一样,大家都小心地浇水,他们再也不急着说什么水不够要抢水之类的话了,前些日子,两个村子争水,直接被扣了抽水渠的上水时间。
如今,大家都要听市政那边的调配。
虽然郡守说了存粮够用,虽然家里的粮够吃到明年,但大家还是心慌啊。
晋朝这些年来,天灾太多了,哪一次不是背井离乡,跟天争命,好不容易才安居两年,却又遇到这样的大旱,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愁眉之中,大家都会在闲时看着天空,希望能有雨水降下。
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了上党征兵令,盖着大印的白纸贴在村头的告示栏上,非常醒目。
一名少年给他们宣读着内容。
“什么,要征兵?”有农人惊呼,“那地怎么办,俺家今年还有四亩地没有浇水呢!”
“不是现在,”那少年叹息道,“你们这要浇地,第一波征的不是你们,是壶关、长子、襄垣那边,那里没有这么多水渠,也没水坝,就算现在降雨下来也没用,全部绝收了”
绝收这两个字听得村民们目露恐惧,这代表的是一年辛苦、种子、肥料的白费,代表着今年的收入没有着落,代表着必须得趁存粮没吃完前逃荒,代表着会有很多亲人死在路上……
“西边的匈奴又打过来了,”那少年义愤填膺,“那个叫刘渊的匈奴皇帝带着他的兵,要来抢我们的粮食。”
“这狗东西,不是年前才来过么?”村民们一时怒了,“没完了么?”
“他们当然没完,”少年面色更愤怒了,“这次大旱,就是那个刘渊搞的。”
“啥,他还有这种本事?”村民们一时困惑了。
“他冒犯了上天……”少年用在孟老师那听到的故事,添油加醋地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从河里打捞起了一个官印,那官印啊,是一个前朝叛逆的,这个叛逆,可不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了,大家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了。
少年便讲起了这个叛逆逼着孤儿寡母篡位,然后弄得天下大乱,更过分的是,这个叛逆杀人无数,成为魔头,上天为了平定乱世,派了星君下凡,召来陨星,将他杀死。
但这个魔头死而不僵,妖魂进入了官印里,被刘渊放出来了,这下,可激怒了上天。
于是上天为了惩罚这里的人,放了一座大山,让一只猴子每天搬石头,说是要等石头搬完,才给他那边降雨,我们这里,就是被他波及了啊!
孟岚借鉴西游记的求雨一章,把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趣味性和传说性都足够,很快,这故事便上党皆知,又让各地的商队,也流传出去。
“什么,刘渊带来的大旱?”
“什么,匈奴不败,这天就要一直旱下去?”
“什么,匈奴不但要旱,明年还有蝗灾?”
“什么,匈奴设河瑞这个年号,是想把水都带到他家去?”
……
士族们听到这种传言,只会笑笑就过去了,但庶民不一样,他们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东家长西家短的小事情就能说上一整天,如今听到这种故事,便忍不住告诉别人。
而且喜欢添油加醋,把刘渊和匈奴的名声再抹一把。
一时间,壶关、襄垣、长子、屯留那些欠收绝收的农人,对匈奴恨得咬牙切齿,再不像平时听到征兵就一脸哀愁的模样,而是恨不得冲出去,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他们不知道雨多久下,只知道潞城因为水力不足,很多产业停工,很多人没有了收入,市政组织了修水渠的活,有些田本来还有一点希望救活,可是因为匈奴打来,他们抢救粮食就这样失去了!
而在这些人中,原来的乞活军绝对是愤怒值最爆炸的,也是参军做战最踊跃的。
所以这次和应对上次进攻一样,李恢和薄盛去东边抵御王弥与石勒,而徐策对战匈奴王子刘聪。
四月中旬,大军开拔。
而各村各落纷纷帮着运送各种军需、粮草。
整个治下,都仿佛一具精密的机器,开始飞快运行。
一名年轻人摸着怀中母亲给他赶制的布鞋,想起了母亲昨行时的说“儿啊,好好打仗,母亲在家中等你回来,切记郡君于我全家活命之恩,不可懈怠!”
他神色一时更加坚定,旁边的年轻人有着和他一样的神色,忐忑,却又执着。
而部队前方,也甚热闹——因着这次,开发出了新式武器。
虞玚化学老师,最近本来是在主攻农业化学肥料的方向,在洛阳时,那些出游的玩家们,为他带来了新的灵感。
磷。
磷是农业生产里不可获取的元素,但它的战斗力,牛到被后世的国际社会禁止的地步。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并州的两个大磷矿都在北边靠近蒙古那一带,开采困难,上党这边的磷矿品味低、提取困难,所以成本比较高。
还有一个提取磷的办法就是从人尿加入一点材料大火中熬煮,这种产量低,而凡对提取人来说简直窒息。
于是徐策出兵时,虞老师便送上自己的礼物。
每个木匣里都放着碎木屑做缓冲,灰黑的弹状物品比两点升可乐大一圈,无标志无生产日无保质期,却在一瞬间紧紧吸住徐策的视线。
虞老师语气小骄傲地道:“虽然不能上战场,但我也有一颗贡献的心,这是白磷□□二十一枚,每枚五千克,爆炸火焰具有较强的粘附性,请你小心使用,因为材料和技术原因,密封的不咋的,你小心别领贡献奖哦。”
徐策当时正摸着这些大宝贝爱不释手呢,闻言一僵,淡定地将手抽回来,认真地道谢。
孟岚和其它的玩家也悄悄退了几步,保持好了距离。
“祝凯旋!”虞老师傲然地敬了个礼。
徐策与孟岚均同时回礼。
身后的经过战斗的精兵们同时回礼。
这种简单又有气势的礼仪已经在上党流行开来,成为凝聚上下级的仪式感。
许多民众在周围给他们送行,按市政的要求,他们没有发出声音,寂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只等到大军已经全数开拨,才有人挥起了旗帜。
一时间,他们纷纷咆哮:“必胜!必胜!必胜!”
巨大的呼唤里,年轻的人和年老人,男人和女人,官员和平民,似乎都失去了隔阂,在那些细心的宣传和讲解里,他们知道为什么要抵御敌寇,知道为什么要民兵训练,知道这只大军保护着他们的安宁,知道希望在哪里……
知道,该怎么活得更好,更有人的样子。
同一时间,数百里外的汾河谷地,也有数万大军齐聚,黑旗招展,挂着汉国之名。
年轻青年骑在骏马之上,凝视着远方正在上路的大军。
旁边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神色复杂,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仿佛久病未愈的模样。
“此次,必得壶关,取洛阳。”刘聪扬鞭指南,神情据傲。
他有傲的本钱,做为刘渊儿子中最出众的一个,他十五岁就精于骑射,能开三百斤的强弓,还擅长书法,写诗百余篇,赋颂五十几篇,游历洛阳时,和如今的晋朝皇帝交换诗文,比赛骑射,那时,他就胜于当时还是亲王的皇帝。
他们家也曾经羡慕晋人文化,想效忠晋朝,但那些汉人,无比将他们视为胡寇,父亲刘渊几度被举荐,都让人以“非我族类”为由,闲置不用。
父亲常感慨道,如此,就让他们来灭到这个天下,从建一个汉时盛世。
做为父亲最看重的儿子,只要他刘聪能拿下洛阳,那么,他就能一举超越自己的三个哥哥,成为太子。
“上党非是善地。”旁边的刘曜神色复杂,本能地摸了摸自己被那严江捅的伤口,仿佛还在隐隐做痛,“还是小心为上。”
“吾自知晓,倒是你,这次抗的住么?”刘聪笑问,“可别又被人骗了。”
“已经无碍了,”刘曜神色一冷,“那小人必会回乡,待拿下上党,吾再等他回来算账!”
这一世,他就没吃过那么大的亏!
不找回来场子,总会惊醒于噩梦之中,难得畅快。
“既如此,你我兄弟齐心,定能拿下此地!”刘聪哈哈大笑,随后道,“你选看着士卒,我得去劝劝父王。”
“何事?”刘曜随口问。
“还不是刘景那斯,惹父王生气,他家让我帮着说情。”刘聪淡然道。
刘曜皱眉:“延津那事?”
前些日子,那个晋人朱诞带来洛阳空虚的消息,刘渊便让他当前锋,又任命刘景为大都督,南下洛阳。
刘景沿着黄河,直奔魏郡的黎阳县。那里就是延津渡口,是过黄河的要冲之地,在那里,与东海王的军队交战一天一夜,晋军大败。
然而刘景杀人杀得性起,加上粮草不济,干脆抢劫之后,把延津周围的三万百姓沉入了黄河。
此事传回平阳,刘渊极为愤怒:“他有什么脸回来见朕!苍天有眼,如何能让这种人活下去!有罪的是司马氏,百姓何辜?遭此毒手!”
刘聪答道:“不错。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气归气,如今用人之际,我给个台阶,给刘景降个官,这事便算过去了。”
他了解父亲,就骂几句,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刘曜沉默看着他背影,突然就想到那严江说的“奴隶当了皇帝,只会比上一任更狠,你父亲或有仁慈之心,但沉默旁观,其实与支持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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