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怒气,将一本账册从头翻到尾,冷笑着合上了账本。
“主子,要用印么?”一旁伺候笔墨的诗兰小心翼翼地窥着尔芙的脸色,低声道。
尔芙闻言,哼哼地冷笑两声,沉声道:“用印?
明个儿我要当着这阖府上下的大小管事嬷嬷的面用印,让她们好好松快松快乏儿。
行了,你先将这些账本都收拾起来吧,一会儿给炫彩坊的白娇传信,让她明个儿晨起就安排二十个账房先生过来,我要让二十个账房先生联合查账,让这些管事嬷嬷们贪得无厌,我倒要看看我这一个月到底丢了多少银子!”
说完这话,她双手重重地拍在了身前的书案上,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了。
她一时一刻都不愿意留在书房,免得自个儿瞧着这些账本生气。
同时,她也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就不懂感恩呢,明明她都已经给各处都预留出了一线灰色地带,足够她们各个都能有一份不错的灰色收入,虽然算不得是赚得盆满钵满,但是也能各个吃得满腹涨涨了,但是这些人怎么就贪得无厌,非要逼自个儿动怒呢……
想不通啊,想不明白啊……
难道这金钱的魅力就那么大么,大到让她们连性命前途都不放在眼里了。
尔芙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抬手招呼过晴岚,带着几分困惑的问道:“如果现在我将我院里的私库交给你负责,大笔金银摆在你眼前,你是希望能够一直留住这份差事,还是狠捞一笔呢?”
“主子,奴婢不明白。”晴岚有些忐忑地轻声答道。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各处管事嬷嬷为何拼着差事都不要了,也要大肆贪墨,想要问问你的想法,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尔芙闻言,浅浅一笑,她看出了晴岚的忐忑和不安之处,柔声解释道。
晴岚稍稍安心,恭声答道:“奴婢不明白其他人的想法,但是若是换做奴婢的话,奴婢应该会努力保住这份体面的差事,因为奴婢知道主子为人宽厚,不论如何都不会亏待手下人,奴婢不去贪墨,主子也会赏下一份体面,比起偷偷摸摸地贪墨,又要藏着掖着,生恐别人发现,远不如风风光光地享受主子赏下的体面。”
虽然晴岚这番话说得有些隐晦,但是尔芙还是听明白了晴岚话里的隐喻,她沉默了片刻,笑吟吟地点头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便冲着你这番话,待你出嫁的时候,我也要送你份体面。”
说完,她就已经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堂屋里。
原来是她一直都没有将自个儿的位置摆正,她已经不是龟缩在西小院偏安一隅的侧福晋了,只要料理好她跟前儿那三五十个宫婢仆从就好。
而现在她是嫡福晋了,四爷府内宅的当家女主人,这阖府上下的所有婢仆都归她统领,抛开那些背后各有主子的少数婢仆不算,她对其他婢仆都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让这些人知道自个儿是个大度宽厚的好主子,那这些人就会回报出同样的诚意。
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那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榜样。
毕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品味到那份难得的美味,那自然会有后来人前赴后继的大快朵颐,而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挑选出一个合格的榜样,尽忠职守、恪守本分,她再送出一份足以让很多人艳羡不已的赏赐,让府里的所有人都明白尽心当差是有回报的。
那府里有这样合格的榜样人选么……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用,这四爷府内宅上上下下当差的婢仆有两百余号人,管事嬷嬷也有二十余号人,总归会有恪守本分的老实人,但是榜样就不能是那种不起眼的小人物,那样也起不到引人效仿的意义,所以这次要树立成榜样的人,便要从这些管事嬷嬷里挑选出一个了。
尔芙比较属意的人选,就是府里数一数二的管事嬷嬷秦嬷嬷。
秦嬷嬷掌管着公中库房的大钥匙,上到金银玉器、下到绫罗布匹,但凡是府里能用到的东西,一切都需要经她的手,手下更掌管着府里的所有采买,就算她不吃拿卡要,那背地里想要讨好她,主动往她手里塞好处的人都大有人在,但是这位秦嬷嬷素来铁面无私,对人对事都是一本正经、不偏不倚,倒是一个很适合被树立为榜样的典型。
其实尔芙这种认知也不全面,毕竟人非圣贤,谁能全无私心呢。
她也不是要找出一个堪比圣贤的完人,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好,所以秦嬷嬷很符合她的要求,所以她很快就打定主意了,派人过去请秦嬷嬷,打算和秦嬷嬷好好商量下树立榜样的具体细节。
当然,所谓商量,也就是一种比较客气的说法。
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叫秦嬷嬷过来,也就是先给秦嬷嬷通个气而已。
对付秦嬷嬷这些手握实权的管事嬷嬷,一些小打小闹的好处,并不能让她们管住那颗中饱私囊的心,所以她这次要送给秦嬷嬷的是一份大礼。
一处位于前门外的小院,一处标准的四合院,前店后居的结构,价值千金有余,不论是自个儿经营打理,还是租赁出去收租子,那都是一处挺不错的选择,也足够这些见惯好东西的管事嬷嬷们心头痒痒了。
少时片刻,秦嬷嬷就丢下手头琐事来到了主院堂屋。
尔芙将自个儿这想法一说,秦嬷嬷就忙推辞道:“奴婢不敢愧领。”
“哦?”尔芙有些好奇的反问道,“这送上门的好处,秦嬷嬷又为何推辞呢?”
秦嬷嬷有些为难地搓着手,沉默了有两三个呼吸的时间,终于说出了她自个儿的为难之处,那就是她担心其他人心生嫉妒将她隐藏在暗处的黑历史揭露出来,这就是尔芙所说的那种了,人无完人,谁又能一点缺点、一点黑历史没有呢,秦嬷嬷是担心好处领到手没几天,反倒丢了现在手里这份美差、肥差。
对此,尔芙并不意外,她笑着摆摆手,安抚道:“秦嬷嬷,你不必忧心这些事。
我想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我送你这份厚礼的原因,无非就是一点,那就是希望府里的各处管事嬷嬷能心里有所期盼,更好地约束住自个儿的贪心,所以就算有人过后会来找我告你的黑状,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儿,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当然了,你也可以先于其他人一步,自己坦白,将过去的一些错处好好说说。”
说完,她对着身旁伺候的诗兰使了个眼色,示意诗兰搬把绣墩给秦嬷嬷,让秦嬷嬷能够坐下回答,毕竟秦嬷嬷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让这样年纪的人站着和坐着的自个儿对话,她这心里压力还是蛮大的。
秦嬷嬷忐忑地欠身落座,有些犹豫,有些惆怅,但是也有些暗喜。
有些犹豫是犹豫自个儿要不要和尔芙坦白过往的黑历史。
有些惆怅是惆怅自个儿不争不显,怎么就入了尔芙这位嫡福晋的眼呢。
有些暗喜,自然是暗喜自个儿苦熬这么许多年,终于熬到了尔芙这位明主的赏识。
诸如此类的复杂情绪萦绕在心头,最终秦嬷嬷决定完完全全的效忠。
她相信自个儿的眼光,也相信自个儿能迈过眼前这个坎儿,更相信尔芙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主子,所以她仅仅是沉默了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打定主意了,先老实交代自个儿过往的一些黑历史。
比如她在没有成为管事嬷嬷之前,也曾偷偷给管事嬷嬷们塞过红包讨好。
比如她在刚刚成为管事嬷嬷的时候,也曾受过底下人的孝敬。
比如她成为管事嬷嬷以后,她也曾用灰色收入在外面偷偷置办了些产业。
比如她成为管事嬷嬷以后,府里的其他主子也曾拉拢过自个儿。
……
秦嬷嬷这一说,便足足说了一盏茶的时间,越说就越没底气,越说声音就越低,说到最后,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尔芙的脸色了,果然她是有些高看自个儿的品行操守了,不说还不觉得自个儿有多少短处,这么细细回顾一番,这才发现有好多黑历史,也不知道福晋知道以后会不会反悔,她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好在尔芙是个很靠谱的主子。
她并没有故意装高深地让秦嬷嬷忐忑不安,等秦嬷嬷话音一落,她就已经送给了秦嬷嬷一颗安心丸,她无所谓地摆摆手,脸上写满了宽和二字,笑着说道:“过去的事,那就让它都过去吧,你也不必将这些事当做负担,毕竟我和你都知道就府里的情况,如果没有人提拔,一个普通的宫女想要成为有脸面的管事嬷嬷,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要你保证今后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情来,那咱们就当做过去的事儿都没有发生。”
说完,她又让诗兰给秦嬷嬷端杯茶过来,让她能够喝杯茶润润嗓子。
毕竟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没有人能够不口渴,没有人能保证嗓子不沙哑,何况秦嬷嬷这心里紧张得都快要被自个儿吓哭了,满头满脸都是汗珠子,要是再不喝水补补水,尔芙还真担心她会晕过去。
秦嬷嬷得到了尔芙的保证,心里一轻,接过茶碗,也不拘谨了,连忙喝了两口。
“行了,该说的正事都说完了,我再和你说点闲事吧。”尔芙见状,脸上的笑容,又增添了几分,她示意诗兰又取杯茶给秦嬷嬷,这才漫不经心的柔声说道。
秦嬷嬷闻言,忙应道:“主子有事,尽管吩咐。”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是想给你提个醒,我明个儿要请账房入府查账,阖府上下的各处账目都不例外,你管着的公中库房的账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可不想当众出丑,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尔芙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警告道。
秦嬷嬷连忙回答道:“关于账目的问题,主子您大可放心,奴婢没那么糊涂。”
“那就好,我要请账房先生进府查账的事儿,现在除了你我和我房里伺候的这些近身宫婢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也不希望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所以你也要做到守口如瓶。
如果有和你关系密切的人被牵扯进去,咱们过后再细细商量解决,我肯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尔芙却没有想要就此打断这个话题,她隔着镂空的落地罩和博古架指着书房书案上的那一摞子账本,正色道,她可不希望因为秦嬷嬷一个人,坏了自个儿杀鸡儆猴、斩草除根的好主意。
秦嬷嬷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自是忙不迭地保证道:“主子,您放心。”
“成,那你就回去忙吧,我将公中库房的大钥匙交给你,你要将这差事放在心上,约束好手下人,不要让我这个做主子的丢脸,也不要让我对你失望。”该说的事儿都已经说完,尔芙也不打算留秦嬷嬷在自个儿房里多待,她又简单叮嘱两句,便给秦嬷嬷下了逐客令。
秦嬷嬷也不是那种分不清脸色的人,见尔芙这么一说,便恭声告辞了。
尔芙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笑吟吟地目送着秦嬷嬷的背影走远。扭头瞧瞧诗兰和诗情等人,嘟着嘴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就是我全心信任着的秦嬷嬷,连她都能背着我在河间府置办下数十亩的良田,这其他管事嬷嬷到底在外藏了多少私产,你们敢想,怕是比一般地主乡绅的家产都要富裕吧!”
“主子,这也是常态了。
虽然咱们府里发下的月钱不多,但是能收到的赏钱不少,便是那些做洒扫的粗使宫女、抬轿的大力婆子,暖房伺候花木的花匠,一月下来,也能收到数十上百个大钱,这要是放在庄户人家,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何况秦嬷嬷这样的管事嬷嬷,那赏钱都是真金白银,在外置办些田产、铺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其实不单单是咱们府里这样,京中各处府邸都是如此,所以主子您不必太多心。”晴岚闻言,抬头瞧瞧尔芙已经有些难看的脸色,忙低声解释道。